宮溯甯剛想低頭去舔,就感覺一根手指抵在自己的額頭上。他順勢擡起頭,看見付焓默正皺着眉頭看着清澈的溪水。
“怎麼了?”
“我怎麼覺得這水不對勁?”付焓默眯起眼睛,“好大的血腥味。”
宮溯甯猛地轉過頭,順着溪水上遊的方向看去。月色下,一個看不清形狀的人體正在那裡起起伏伏。
*
我要死了。
宮溯甯無比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
這是一種極為新奇的體驗,他感覺自己的軀體在逐漸崩解。腹部被魂骸捅穿的地方已經感受不了疼痛,因為身體的其他部分遠比那裡痛的多。他試圖伸出手捂住那個冒血的地方,想讓自己看上去好看一點。
但這是在水裡,他已經足夠狼狽。
意識逐漸模糊,他不再執着于停留在原地。他摸索着割開束縛自己的水草,順着水流慢慢往下漂流。在徹底消失之前,他需要把自己體内的這個東西交給值得信賴的人。
比如身處這個時空的他自己。
他緊閉着眼睛,似乎已經失去了呼吸的能力,但口中依舊含着之前付焓默送給他的獨一無二的寶物。那位無所不知的神明說錯了,他已經擁有了比□□接觸更為珍貴的東西。這份鱗片在第不知多少次分裂時被分給了他,與此同時,他也被分到了那把焰心劍。命運對每一個階段的宮溯甯都相對公平,他生來擁有比其他宮溯甯更多的外物,自然就應當背負起更艱難的任務。
他要死了。
原來死亡是這樣的感覺,充滿着痛苦與遺憾。他無數次渴求死亡,但事實是,他的懇求從未得到回應,而他的希望卻被一次次碾碎。他終于有一次會先于他的阿焓離開,這感覺并沒有想象中那樣幸福。
因為他想要的從來都不是單純的生或死,而是同生共死。
水流的聲音在耳邊沉重地響着,促使他的意識滑入更深的深淵。周圍的環境逐漸甯靜,像是一片星夜,他一人乘坐在扁舟上,沉溺于水的溫柔。就這樣一直,一直......
他睜開眼睛,艱難地向上伸出手。
不,他還不能死去,如果容器就此銷毀,内部的殘渣就會徹底淹沒在水底的泥淖之下,那他所做的一切将毫無意義。
“......那裡是不是有人?”
“我去看看,你就在這裡等着我。”
兩個人的聲音分不太清,忽近忽遠。也好,他在昏沉中想着,讓阿焓留在原地,不要過來看到他死前狼狽不堪的模樣。
他迷迷糊糊中感覺自己被打撈起來,于是艱難地睜開眼迎接日光。
他看見付焓默滿臉嚴肅地盯着自己,便又安然地閉上了眼。
死前的幻覺罷了。
他感覺到對方把他翻了一個面,試圖排出他鼻腔與嘴裡的水。他想阻止,但提不起力氣,最終這場荒謬的救援被另一個自己阻止了。
“為什麼?”付焓默的聲音微微顫抖,“為什麼不能救他?”
“害死他的不是溺水,也不是失血,這些最多會讓他難受,但不會危及生命。”
是的,但他無疑是要死了。他知道自己正幸運地枕在付焓默的大腿上,對方正用衣服輕輕擦拭着他的臉,幫他梳理黏在一起的頭發。他突然覺得就這麼死去也不是一件壞事。
過一會兒,溫熱的液體滴落到他的臉上,被那雙手輕輕拂去。他明白這場面對付焓默來說有些難以接受,但他卻有種詭異的快意。這種邪惡的欲望被他反複壓下,最終占領了他的整個腦子。
他輕輕張開嘴,把鱗片壓在舌頭下,含糊不清地說:“别哭了。”
他聽見付焓默哭得更厲害了,他甚至都能聽見隐隐的啜泣聲,這讓他感到一陣隐秘的滿足。在這個時刻,沒有人能把付焓默的心思從他這裡奪走。
但他沒有時間了,他已經有所預感。
“可不可以......?”
他沒有說完,但他知道付焓默無法拒絕。他終究還是成為了自己最鄙夷的模樣。是了,因為他們本質就是同一個人。
付焓默輕輕俯下身,柔軟略帶濕潤的發絲掃過懷中人的眼皮,臉頰和嘴唇,但對方依舊一動不動,像是虛弱地連掙紮的意識都沒有了。明明剛剛還在發出聽不清的氣聲,現在卻是一點反應都沒有,要不是他還能觸到那暫時還屬于活人的體溫,他都懷疑這隻可憐的小鳥是不是在吐出那兩口氣後就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自己。
他吸了吸鼻子,在宮溯甯髒兮兮的額頭上吻了吻。
他曾閱讀過一些流傳已久的童話故事,充斥着虛幻與奇迹。但此時此刻,他無比希望奇迹出現,自己的吻是否真的能喚醒将死的鳥?
答案是不能。在他的嘴唇與對方皮膚接觸的一刹那,懷裡的人就化為了無數星星點點,随着夜風消散在空氣中,再也尋不到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