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回到了那個實驗室。
周圍都是血紅一片,猙獰的、隻剩下一半的屍體伸出枯朽的手臂,試圖抓住他。
“來......”他們張開空洞的嘴,“來......下地獄......”
他沒有回應,隻是淌過血彙成的小溪,來到走廊盡頭。
那是一道門。他直覺裡面有他想要的答案,于是他伸出手,準備觸碰。
“你還沒有做好準備。”身後的人說,“窺探世界的秘密,你配嗎?”
淩默轉過身,在血液的反射中再次看見另一個自己。
“有何不可?”
“凡事都有代價,你還沒到走投無路的時候。”另一個自己嗤笑一聲,“回去吧,回到你的愛巢。”
淩默剛想像以前那樣以自殺的方式結束這個夢境,聽到這句話卻停下了動作。
“愛巢?”他重複着,“你在說什麼?”
“字面意思,充滿愛意的巢穴。怎麼,這時候你又不承認他的愛了?”
淩默皺起眉頭:“你聽上去充滿怨氣,是受到刺激了?”
“當然,我特别幽怨,因為我看得見摸不着,還得為過去的我獻上誠摯的祝福。”另一個自己充滿惡意地說,“不過放心,我不會跟你搶,我的小鳥還在等我。”
淩默啞然。兩人靜靜地立在這個空間裡,忽視一旁嘈雜的聲音,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和他并無其他瓜葛......他的确很好聞。”
“是嗎?那就是吧。這個彎路我總是要走一遭的。”另一個自己懶洋洋地說,“不過小心為上。現在我能站在這裡和你一起抵抗這些雜音,到後面,就隻能靠你一個人了啊。”
“再說吧。”
“神經衰弱可是日積月累的功效。相信我,到後來,你會恨不得一頭撞死在皇庭的牌匾上。”
身影在血中揮揮手,兀自消散了。
這些可怖的雜音突然變大,仿佛那些冤魂就伏在自己背上,恨不得把他徹底吞吃入腹。他難耐地捂住耳朵,卻突然意識到,這并非物理意義上的雜音。
“去死......去死吧......跟我們一起......”
“不。”他堅定地說,“我要活着。我一定會活着。”
夢境中總是充滿無窮無盡的想象。他早已習慣于此,從不知何處掏出一根尖銳的樹枝,刺進了眼前冤魂的腦袋。
“去死吧。”他說。
他從床上猛地坐起,耳邊還隐約殘留着那些冤魂的尖叫聲。他急促地喘息着,把手指深深插進自己的發絲間,試圖通過這種方式回憶些什麼。
可惜沒用。另一個人的溫度早已随着幾周前的車隊一同離去,他隻能一個人承受噩夢糾纏的痛苦。
呼吸逐漸平複,他翻身下床,摸黑走到書房,點亮一盞小燈,坐在書桌前冥想。這樣的習慣已經持續很久,隻要是被噩夢驚醒的夜晚,他都會一個人坐在這裡,思考萬物。
腦子裡還回蕩着嗜血的瘋狂,但這種瘋狂同樣能給人帶來靈感。
他轉頭看着一旁桌面上的長匣,裡面是以樹枝為根基打造的長劍。劍身上雕刻着“焰心”二字,整把劍如同冰冷的火焰,誓要滌盡世間一切污穢與罪惡。
但罪惡的源頭,卻正是這把劍的主人。
淩默面無表情地審視這把劍,幻想着某一天,它會被另一個人握在手心,劍尖的方向就是自己。他甚至能想象到那種獨屬于冷兵器的寒意,仿若能凍結心髒,凍結血液,最終凍結人的靈魂。
而它又擁有一個那樣灼熱的名字。
他靜坐着看了一會兒,從一旁的筆筒裡抽出一隻常用的鋼筆,又從抽屜裡拿出一個本子。本子已經寫了大半本,他估量着下周就得換一個新的。
他想了想,提筆在新的空白頁寫下四個字——“能量洩露”。
“異能,顧名思義,是人類擁有自由操控某種能量的特異功能。異能的源頭是黃昏,那有沒有可能,黃昏本身就是一種異常能量洩露?”
“如果此種猜測正确,一切非自然現象的發生都可以使用能量理論。這将會是對付黃昏的根基。”
“現今的防禦系統是純物理抵禦,成功的可能性......不能說是沒有,大概就是起一個心理作用吧。”
他停下筆,雙目無神地望着漆黑的窗外,直到墨水将一大片文字濡濕,他才回過神來。
“他走之前說,他會回來,與我一起面對這一切。”
這一句他寫的很慢,筆尖在紙上發出沙沙聲響。在句号結束後,他猶豫片刻,還是寫下了最後一句。
“這句話讓我很是苦惱。我不該期待黃昏的來臨,但他的話讓我對這場災難......我不該這樣,忘了他吧。”
歎息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歎息的次數變多了。他的人生似乎一直在不停奔跑,最開始是為了活着,現在還是為了活着。
如果他作為大祭司,無法滿足所有人的期待,等待他的将比死亡更可怕。
他把本子放好,起身時才發現自己沒有穿鞋。皇城的天氣一向讓人摸不着頭腦,當下是冬日,但被太陽照射到的日子仿佛還在昨天。
此時此刻,屬于他的天氣無疑是冬日。于是他踮着腳回到床上,在被窩裡暖了一會兒,依然沒有成效。
他把自己捂在被子裡,決定放棄讓自己的腳變熱,閉上眼準備繼續睡覺。
但在他将睡未睡的模糊時刻,他清晰地聽見本屬于夢境的咒罵。
“怪物,去死吧。”
*
“早上好,大祭司大人。您今天怎麼來這麼早?”
硺黎把文件放到淩默的辦公桌上,看着對面人眼下隐隐的黑眼圈,一時有些錯愕:“您這是......操勞過度?”
淩默搖搖頭,突然問:“你說,如果我經常被一些聲音吵得睡不着覺,該怎麼辦?”
硺黎愣了一下:“我記得您的屋子周圍并沒有住人。”
“不是。”淩默煩躁地搓了搓耳朵,“比如現在,我聽到很多人在罵我。”
“如果我沒理解錯,您是産生了某種幻覺?”硺黎很快反應過來,“那我推薦您去看心理醫生。過去在戰時,有很多人會産生心理問題,心理醫生就會為他們排憂解難......我正巧認識一位,需要我引見一下嗎?”
“可以。”淩默眉心舒展,“要能保密的。”
“那是一定,我會找信得過的人。”硺黎彎眼笑笑,“您的事就是我們所有人的事,我自當全力以赴。不過,如果是睡眠質量不佳,您或許可以考慮白天增加運動量。一直窩在實驗室也不夠健康。”
“比如?”
“防禦系統今天就要組建完成,那兩位小朋友鬧着要回來練習異能。他們也算是神谕閣的最初成員,我想,好好訓練他們或許對您以後的發展有所幫助。”硺黎委婉建議。
淩默想起那兩位就頭疼:“我不喜歡不聽話的小孩,你别害我。”
“邢知寅應該還算聽話吧。”硺黎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