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皓身量修長,烏黑墨發簡易束着,微風拂面,撩起他額前的碎發,使得整個人也生動了起來。
将将到他腰間的少年極輕的捏住他垂下的暗紅衣帶的一角,滿是期許的仰頭望着他:“皓哥哥?”
顧雲皓半蹲下身,繡有竹葉暗紋的衣擺堆疊在地,他擡手将少年臉上沾有的灰塵擦掉。
少年似是得到他的首肯,向前邁了兩步撲在顧雲皓懷裡,抱住他想要将所有的委屈都傾訴出來,終了也隻是壓抑着嗚嗚兩聲。
悶悶的聲音在他肩側響起:“你好久都沒來看我了,我好想你。”
“允年。”顧雲皓擡手拍了拍他的後腦勺,幹巴巴的喊了聲他的名字後就未再說些什麼了。
對于哄孩子這方面,他實在是不怎麼在行。
好在容洛難得收起調皮搗蛋的性子,也拍了拍蘇允年,道:“好了,别哭了。以後都是要做頂天立地的人,這麼大還哭鼻子被别人看了去是會被笑話的。”
蘇允年怕自己抱久了顧雲皓會不舒服,扯着袖子将小臉擦幹淨就自己站直了,隻是手上仍舊拽着他的衣帶不松。
他有些緊張的看向容洛:“我當時隻是看到他們偷襲木塵師叔想要……我真的沒有……”
蘇允年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容洛卻是明白他沒有表達出的意思,心道:就你這步子都紮不穩的功夫還想着保護别人呢。
“都說了先前問你時,你答的話我信了。”
容洛擺擺手就準備去抓他的手腕,不料被他瑟縮着躲了開。
容洛不悅:“你躲什麼?你怕我?”
蘇允年委屈巴巴:“你老兇我……”
容洛:“……”
口頭上這樣說着,蘇允年心裡已經沒有特别怵他了,他放開顧雲皓的衣帶,有些心疼的摸了摸懷中的木劍。
劍身崩裂開好幾處,早已不複最初精緻,慢慢輕撫過去,粗糙的邊緣甚至有些紮手。
顧雲皓伸手握住劍柄準備将木劍拿過。
蘇允年緊緊抱着,不願松手,動作倔強,眸中卻盛滿乞憐。
顧雲皓拗不過他,無聲歎出口氣,面色随之柔和下來,緩緩道:“松手,這個不能用了,我再給你做一把新的。”
“好!”蘇允年目光炯炯,如同被遺忘在牆角的草株突然被陽光照耀,瞬時充滿了活力。
容洛趁機就把他拉到自己的寝居門口,飛快跑進去拿了兩把木劍出來。
“給,你先用我的這把。”容洛遞給他其中一把,“你基礎太差了,這些天你跟着我多練練,以後就不會再被人欺負了去。”
蘇允年明顯怔楞了下,将信将疑的從容洛手中接過木劍。
他心下動容,口中不經意将心裡擔憂吐露出來:“可是你自己也打不過他們呀……”
“你剛剛咕哝了聲什麼?”容洛問道。
蘇允年追上他的步子,忙道:“沒有,你聽錯了!”
容洛:“……”
不要太兇,不能太兇,兇完了還得哄人,很煩。
他一遍遍給自己念叨着。
顧雲皓折返于屋後山林,手中握着采來的楓木枝,朝向岩崖下的一顆花樹走去。
花樹枝葉繁茂,陽光打在上面如同托了露珠般折射出好看的光彩,風兒打着旋兒無聲舞過,帶下幾片花碎。
顧雲皓站在還有幾步遠的距離,靜靜看向前方,似是不忍打破目光中的一番靜谧。
隻稍撥開映在他眼底層疊的翠綠就可以探查到其間藏着的一道身影——
慕玖将雙手枕在腦後,口中咬着一根勁草,正閉着眼滿身惬意。她領口和手腕露出的裡層白襟沾染上花色,輕薄青衣外紗垂挂枝頭,裙擺飄蕩空中若寥寥煙霧,隐藏于古樹之巅,如夢似幻。
既已有人處理紛雜,她倒是樂得偷閑,早早便翻上枝丫,看着那兩小一大。
直到容洛拉着蘇允年在院中練功,而那張好看的面容也離開了她的視線,她便百無聊奈的眯眼養起了神。
聽到沙沙的腳步聲停下,慕玖才有些好奇的擡手撫開遮擋在臉前的綠葉,日光灼目,她隻擰着眉睜開了一隻眼,另一隻眼緊緊閉着,模樣俏皮。
慕玖偏頭看向那人,目光交接,眼中身影由模糊到清晰。
顧雲皓仍舊是清雅俊逸,身姿挺拔,若高山雲雪,海鏡騰浪。
不同的是,立身在陽光綠茵中散去了他身上原先籠罩着的寒意,也使得他看起來似乎下一秒就會乘煙而去。
蓦然沙沙聲複響,他斷開了與她目光的糾纏,分明神色未變,可慕玖能确定般,那人笑了。
吾本無意擾君心,奈何君心兀自囚。
兩人間一時竟也不知說的是誰。
顧雲皓來到樹蔭底下,眼中淺淡笑意不減,擡頭朝她看了看,未言一語,他抽出背于身後手裡握着的楓木,坐下安安靜靜的開始雕刻着木劍。
即使有綠蔭遮擋,慕玖仍是被烈日曬得有些迷糊,氣音呢呐:“我們之前是在哪裡見過嗎?”
顧雲皓手中動作一頓,随即又聽見那個聲音自言自語的否定道:“真是奇怪,最近都在講什麼胡話……”
是啊,什麼胡話,前段時間不是剛遇見過。
可是再之前呢,慕玖想。
她記不得了。
顧雲皓繼續打磨着那根木枝,仿佛未曾被打斷過,等他回過神時,手下位置已經被刮出一個深槽。
他看着那明顯凹進去的那一塊,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顧雲皓暗自懊惱:可惜了這根楓木,就這樣在他手裡被毀掉了……
索性他放下手中的活兒,放松身軀倚向樹幹。
後背靠上的那一刻,身體有了依存,心也仿佛有了依存。
大抵是她在這裡的緣故吧。
花開花謝,春去秋來,幾百上千個日夜,于他而言終是落葉歸根,倦鳥歸巢。
好險,差一點就錯過了,好在他還是找到了她。
他們各自揣着心思,靜谧無言,在這片天晴日朗、草長莺飛的景色裡揮灑下一種與衆不同的恬淡,意外諧和。
容沁處理完事回來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
樹上躺着一個地上坐着一個,兩個在一旁别别扭扭的練習招式,擡眼,天上還挂着一個……
一塊地俨然形成了三種不同的景,悠閑自得、生龍活虎與了無生氣各居三分。
天上那個了無生氣的看見這個闖入其中的獨一分,宛如抓到救星,大聲喊着:“阿沁師姐!快來救救我!”
容沁好笑道:“你咋跑那上面去了?”
“我、我……”他自知理虧,吞吞吐吐的“我”了半天也沒我出個所以然。
容沁:“犯什麼事了?老實交代。”
既然慕玖在,沒有道理不出手幫忙的,這種情形,顯而易見定是做了什麼壞事被教訓了。
一陣大風刮過,伏着的枝丫曳曳作響,吓得他趕忙抱緊樹枝:“我、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不會了,阿沁師姐你快放我下去吧!”
眼前天旋地轉,那名弟子已經被容沁從上面帶下,激動不已淚眼汪汪:“師姐!您簡直是我的福星,多謝師姐救命之恩!”
說完轉身就要跑,被容沁領着後領拽了回來:“做錯事,道歉了嗎就跑?”
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過,如同打了蔫的花朵,他慢騰騰挪到蘇允年身前,從鼻腔擠出一句:“事前多有誤會,對不起。”
“……”容洛是一個清楚的音節都沒聽到,“你嗯嗯嗯的哼唧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