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時被林玉兒拉住，往日他與人過武時林玉兒總是會囑托他幾句諸如“小心些”“别受傷”之類的話語，隻是這次就不用了吧……
顧惜風又是疑惑又是驚奇，倒不是他小瞧慕絕塵，而是他覺得自家夫人小瞧了自己。
林玉兒似是看出他所想，掩唇笑道：“這是小輩，你下手别沒輕沒重的。”
“……哦。夫人放心。”顧惜風自認自己并非什麼争強好鬥之人，這點分寸他還是把握得住的。
顧惜風沒有用劍，随手折下根枝桠，與慕絕塵過了幾個來回。
起先慕絕塵一直未抽劍出鞘，倒也勉強能接住幾招，後來實在被壓制的不行，才發起攻勢，他拔劍斬向顧惜風手中的木枝，哪知卻被對方以輕巧勁道四兩撥千金，手中劍就這般被挑飛。
佩劍脫手，慕絕塵既生懊惱，又自認技不如人，隻此較量，他便已然明了他與天下第一劍的差距懸殊。
“絕塵，劍，要握穩了。”顧惜風将插入地面的劍撥起，“接着，再來。”
慕絕塵緊緊握住劍柄，又與顧惜風對陣幾場，皆是不敵。
輸得明明白白，心服口服。
“顧叔……是我輸了。”慕絕塵氣息微喘，有些力竭，“不比了……好渴，我想先喝口水……”
顧惜風收起木枝，笑目裡含着欣賞，他問：“為何想成為天下第一？”
慕絕塵咕嘟咕嘟兩口甘甜井水下肚，頓覺清涼。他抹了把臉，答道：“因為天下第一是最厲害的。如此我才可以用手中劍鋤強扶弱，濟世行道。”
顧惜風未料他孺子童蒙卻志存高遠，追問道：“就算不是天下第一，有此心存此意者，亦可行之，何必執念。”
“不一樣的……隻有自己足夠的強，才能真正護住自己身後的人。”
慕絕塵說這話的時候微微偏了偏頭，眸光穿過浮生落定在其身後虛無處，純淨而堅毅。
顧惜風點頭思忖，道：“既然你想要，這天下第一的名号顧叔讓給你也無妨，就當給你的見面禮……”
“可是我……”慕絕塵皺眉不解，顧惜風打斷他，接着道，“隻是有些東西，短暫的擁有并不代表它就是你的，還得要守得住。”
慕絕塵先是睜圓了眼睛，有瞬間驚訝閃過，他坦誠道：“不行……我現在還差的遠……顧叔你且等我幾年，到時我再來與你比試，定能與你匹敵。”
顧惜風哈哈笑道：“行！顧叔等着你。還有力氣嗎？不妨現在顧叔就教你們幾招。”
“真的嗎！？好啊！好啊！”慕絕塵很是激動，喊道，“浮生！”
他跑到浮生面前：“浮生，顧叔要傳授我們武藝，你要一起來學嗎？”
見浮生點頭，慕絕塵自然而然地拉起他的手腕快步走到院中。
“持劍者，當知劍心何歸。絕塵、浮生你們看仔細了。”
枝桠在顧惜風手中呼嘯長鳴，堪比寶刀利刃，劍氣縱橫，銳不可當，每每在即将觸及他們時柔和消散，收放自如。
“俠之本志，在乎仁義，武之高低，不可量也。進可攻，退可守，剛柔相濟，運天地之正氣，凝浩然之清風，一山一海盡在心中，一草一木皆收眼底。”
顧惜風每揮出一劍，他們就跟着一招一式地演練。
林玉兒在一旁撐着腦袋，邊吃着桃花酥，邊看着他們。
她越發期待熙兒出生後，一家人隐退田園悠然山下的歡鬧生活了。
整套劍招教授完畢，顧惜風回到林玉兒身邊，抱臂觀望他們熟練招式，時不時給他們糾正規範下動作步伐。
“你教他們的不是你花了不少氣力研究好久才悟出來的劍式？”林玉兒眉眼彎彎，“輕易相授，可舍得？不怕後生把你給比了下去？”
顧惜風自是能聽出林玉兒的撩撥之意，燦然笑道：“這有什麼舍不舍得的。江山代有才人出，更何況他們還是摯友之子。隻是你們當年定下的娃娃親，怕是成不了咯。”
林玉兒随着顧惜風的目光看向浮生，心中清明：“浮生是個好孩子，依絕塵的聰穎，估計早就發現了……姻緣這事做不得強求。不過星鬥峰上若不是芷柔姐，隻怕……他們于我們有恩，這玉佩締結着我們兩家的情誼，留給他們小一輩，也是情與義的延綿。”
“嗯。”顧惜風沉沉地應了一聲，他将目光移到慕絕塵身上，“絕塵這孩子悟性很高，比式之時雖節節敗退，卻沒有焦躁，甚至方才每一次比式都能較前一次有進取，不知日後熙兒比之他如何。”
“你怎知熙兒是男孩還是女孩。”林玉兒捉了隻野果咬了口，汁液四溢，她眉間隐隐抽動，一陣牙軟，“天分不高也無妨，隻要他平平安安的就行。我們取字熙，不也正是希望他能開朗無憂的長大，不再受江湖事端紛擾。而且……到時就算比不過絕塵，還能比不過你這位已經垂垂老矣的爹嗎，哈哈！”
“……”顧惜風不服，挑眉道，“再過十年，你夫君依舊寶刀不老，風華正茂，豈能在你面前敗在自家孩子手裡，多沒面子！”
說是這樣說，照他對孩子的寵溺，到時候隻怕是要星星不給月亮。
林玉兒塞了個野果子到他嘴裡，堵住他的較真勁兒。
隻是碰巧這一隻果子，忒酸……
眨眼慕絕塵與浮生已在顧家小院生活了一月有餘。
縱有萬般不舍，終歸還是要歸去，這次離家時間太久，莊主和夫人必定十分挂念，他們也有些想念山莊。
顧惜風本打算先将他們安全護送回天府山莊，探望下許久未見的老朋友，然後再折返去往試劍大會。
可兩個孩子在聽到試劍大會時都覺甚是新奇，央求着顧惜風帶他們一起去見識見識，說是回了山莊後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而顧惜風也正準備這次試劍大會後就隐匿江湖，他不願弗了他們的期待，心一軟便應下了。
他估忖着，兩個孩子的安危他還是護得住的。雖然試劍大會魚龍混雜，但畢竟流程都是一如既往，由武林盟林家主持，總不會出什麼難以應付的亂子。
可偏偏這次，出了大亂。
自打林家變故，慕絕塵的性子突然就沉斂了許多。
那日他被浮生帶回，将将醒來便急着要下山去，被衆人攔了下來。
就連浮生，為了阻止他，在他的屋前守了好幾個日夜。
慕絕塵其實知道，就算下了山去，彼時的他也根本幫不上什麼忙。
可他還是拽着浮生阻擋在他身前的手臂，一遍遍地質問他，也是在質問自己。
“我們離開了，顧叔呢？顧叔怎麼辦！玉姨怎麼辦！浮生，你為什麼要攔着我……”
浮生指尖狠狠嵌進肉裡，給他的回答始終隻有：“莊主和夫人已經趕去了，他們會比你我處理得更好。”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對不對……”慕絕塵聲音嘶啞。
巨大的無力感化作愧疚和痛苦洶湧而上。
從那以後，慕絕塵日日苦修，将顧惜風教給他們的那套劍法已練至出神入化，甚至在此基礎上更有精進，與天府山莊陣法之精髓相融會，創出了絕塵九式，一戰成名。
與他人比試時，他多是點到為止，極少傷人，這便使得越來越多的人想要試一下他的劍，或是仰慕，或是不服。
隻是慕絕塵從未在江湖上透露過來處，人們知道的也僅僅是絕塵子這個名号和各式各樣奇怪的畫像，不過江湖上總歸有些信息還算靠譜，以至他每次外出一趟，總能打上幾架。
而在他身體日漸衰弱後，這些來找他挑戰的人少了很多，不僅是因他許久才會出一次山莊去江湖上走動，更是因為浮生。
早在那些人對上慕絕塵前，就已經在浮生的劍下折腰，他可沒慕絕塵那般好脾氣，每一個敗在他劍下的，無一不是鼻青臉腫滿身狼狽……
隻不過怎麼都沒想到居然能有人直接尋上了山莊，怕是來者不善。
要想拒絕有千百種理由，但這次的人不一樣……他的名字在很早前也曾題寫在江湖風雲榜榜首之位，後來半路殺出個顧惜風，他敗了，心中不甘多年又無處可氣惱，此番揚言定要奪回這原本屬于他的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