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慕絕塵不過七八歲大的蘿蔔頭兒的時候,背負一把劍,空揣滿腔熱血便拉着浮生與他行走江湖,說要去挑戰天下第一。
他與浮生在顧家小院初見顧惜風林玉兒,才發現怎麼現實裡的大俠與佳人和自己想像中的有那麼些不同。
顧惜風頭發高束,發尾垂落,身穿簡單的棕布麻衣,袖腕挽起,手臂露出于外,呈現出輪廓分明的流暢線條,那雙持劍的手正握着把菜刀,極為娴熟地将食材分劃均勻,下鍋翻炒。
“浮生……”慕絕塵把從慕丹谷那兒要來的圖紙拿出來仔細瞅了瞅,他拉着浮生的衣袍,“我們沒走錯路啊……這是散劍仙嗎?”
浮生微微皺眉看了他一眼,就又看回顧家小院,一時間他也拿不準。
慕絕塵望着院子裡正忙碌着的纖長人影,喃喃道:“除了容顔俊俏身形高挑,其他的怎麼看也和傳言沾不上邊吧……我好像沒聽過散劍仙還會下廚做飯……”
察覺到陌生氣息,顧惜風手下一頓,而後卻是笑出了聲:“是絕塵和浮生嗎,快進來,怎麼都在門口扒着栅欄?路上累了吧,等下啊,顧叔給你們做了好吃的。”
慕絕塵牽着浮生跑到顧惜風面前,飯香濃郁撲鼻,勾起食欲,他們早已饑腸辘辘。
即使佳肴近在眼前,慕絕塵還是忍下了腹中饑餓:“好吃的可以先放放。請問您是散劍仙嗎?我們是來和天下第一比試武功的。”
“小小年紀志向不小呀。”顧惜風被他逗樂了,“可是不吃飽肚子怎麼拿得穩劍。”
“我不餓,比試要緊。”慕絕塵道。
話音将落,便聽見極輕的一道“咕叽”聲響起,他餘光瞟向浮生,對他眨眨眼,示意他再忍一下……
還沒等浮生領會到他的意思,又一聲“咕叽”,這回是他自己的。
慕絕塵咬住下唇,已然有些尴尬局促,可目光堅毅,沒有撤回方才話語的打算。
“可是我餓了。你們看這日頭幾近晌午,該吃飯了。”顧惜風将飯菜甜點端到院中木桌上,他揉了揉兩個小娃的腦袋,“不吃飽顧叔可沒有力氣和你比試,兩位小少俠總不會趁人之危吧。”
“自然不會!”慕絕塵道,“那我們吃飽後就比試,您要說話算話。”
“好,說話算話。”顧惜風将兩個孩子安頓好後走進裡屋,“玉兒,來,吃飯了。”
“是芷柔姐家的兩個小公子到了嗎?”林玉兒拂開顧惜風圈護着她的手臂,失笑道,“看把你小心的,哪兒這麼嬌氣。”
“我知道夫人本事大,飛身上樹腳踏屋檐都不在話下。”顧惜風故意打趣道,“我這不是看咱家孩子還小,怕颠着不是,等他長到像慕大哥家兩個孩子那麼大,我才不慣着呢。”
“……”林玉兒頗為幽怨地瞪了他一眼,這人怎麼還事後翻舊賬。
不就是前幾天上樹打了一籃野果子拿到屋頂上吃被抓了個現行……
後來在她的軟磨硬纏下,顧惜風終是妥協,與她一起在屋頂上閑坐到黃昏暮色,才被顧惜風以夜裡涼為由将她帶回了屋。
本以為當時念叨兩句就完了,沒成想,他倒還給記下了。
“就你孩子寶貴。”林玉兒氣得懶得理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顧惜風趕忙追上,笑聲率性爽朗:“我家夫人也寶貴。”
“貧嘴。”林玉兒沒好氣地嗔責着,面上卻是暖意融融。
“顧叔玉姨,你們是掐算好我們會來嗎,準備了這麼多好吃的。”慕絕塵嗅着小盞中的香味,驚喜道,“這是山莊特有的梅子青露!”
顧惜風給他們每人添了碗熱湯:“你們莊主日前來信,說有兩個混世小魔王就要殺到我這兒來了,可不是得預先好好準備下。”
浮生聽到混世小魔王這個稱呼時怔了怔,似乎對這種稱呼感到新奇,卻是微不可覺地勾起了唇角,腼腆而内斂。
“哦……原來是我爹給您通風報信。”慕絕塵咬着筷子點點頭,若有所思地緊了緊眉,“我怎麼沒發現我爹還有您這樣厲害的好友……顧叔……您真的是那天下第一散劍仙吧,可别是跟我爹合着夥诓我們,我們現在的小孩可機靈着呢。”
“……”顧惜風一時間也不知這孩子是在損他還是在損他爹,哭笑不得,“等吃完顧叔和你過過招不就知道了。”
飯後一個時辰過去,原定的比試并未開始,隻因他們顧叔臨時有事出門去了。
林玉兒在給小兒的布衣收尾,格外認真,針腳卻依舊歪歪扭扭,顯然不是很熟練。
浮生則捧着本雜書在翻看,慕絕塵本與他一起看着,沒過一會兒便倦了,起身松動筋骨。
“玉姨,這個是什麼呀,聞起來好香。”慕絕塵從曬草藥的架子上取下個小小的香囊,細細嗅了下,“清淡的桂香,又有些茶花味兒……好像還有絲縷檀木香,跟普通的香包不太一樣。”
“那是你們顧叔做的茶桂香囊,可以甯心靜氣,安神醒腦。”林玉兒看他喜愛,便将手中已經做好的小衣堆放在一旁,“挂着的幾個前段時間下雨潮掉了,你們若是喜歡,我教你們做幾個新的吧。”
“好哇!”慕絕塵瞬間來了興緻,“玉姨你需要什麼材料,我來取。浮生!快别看了,過來幫我下。”
幽林靜谧,偶有鳥鳴,泥土芳香随風彌漫空中,陰涼下三人圍桌說說笑笑,手中藥草經過研磨、裝囊、封合、點穗後形成一個個精美的香囊。
“真不錯,浮生做的幾個比玉姨都要強多了。”林玉兒誇贊道,她低頭輕撫隆起的肚子,“娘親知道你也想和哥哥們玩兒,不過還是得稍微再等等,别着急。”
“玉姨,他……是在動嗎?”浮生問得很輕聲,生怕吵着林玉兒肚子裡的孩子似的。
林玉兒見他小心的模樣,笑道:“是啊,可能鬧騰了,這不還在踢我呢。”
“我可以……”浮生有些遲疑。
林玉兒卻是拉過他的手隔着衣衫貼在自己肚子上:“熙兒,浮生……哥哥在給你打招呼呀。”
浮生覺察到掌下及其微弱的跳動,指尖顫了下,驚奇道:“玉姨,他好像回應我了……”
這是年幼的他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生命的神奇,不同于自他出生便伴随的屠戮、血腥和麻木的涼薄,而是新生與鮮活。
浮生默默收回手,卻在早已腐化荒蕪的心田生出了一株新綠,萬裡冰雪碎裂,他也初次擁有了屬于正常的人的觸動。
“玉姨,我想把這個送給他,可以嗎?”浮生仔細将方才做好的香囊中最精美的一隻挑出。
林玉兒愛撫地捏了捏他握緊的手:“當然可以,熙兒收到禮物肯定很開心。”
“我的呢,浮生。”慕絕塵故意鬧騰他,“我也要!”
浮生淡淡看了眼出自慕絕塵之手的幾個奇形怪狀的香囊:“你不是有嗎?”
哪知慕絕塵一下将自己面前的醜香囊收起,耍賴道:“哪有?沒有。”
“……”
“顧叔!”慕絕塵餘光瞥見門外緩緩歸來的人,欣喜萬分,“你可回來了!”
顧惜風兩手不閑,一邊提着籃果子,另一邊拎着包吃食,手中還握有幾枝山荊花。
他将手中之物放在桌上:“來,顧叔給你們帶了桃花酥,還有些剛摘的野果。”
林玉兒一眼便認出這些野果子就是前些時日她翻上樹梢摘的那種,酸酸甜甜的十分爽口。
“山荊花,好看嗎?”顧惜風挨着林玉兒坐下,将花枝遞給她。
山荊花不過是她有一次與他在外遊玩時随口說的喜歡,連她自己都沒甚在意,卻被顧惜風牢記于心中。
自那以後,花開之季,顧惜風每次外出都會折幾枝帶回來,如當下這般,笑吟吟地問她。
日光映照在他的側臉,梨渦清淺,硬朗的輪廓延綿出無盡俠情柔意,每多看一眼,林玉兒便覺自己又多沉淪幾分。
她凝望着他的臉龐,心中悸動如初見,眸中盛含萬般深情:“嗯,好看的。”
也不知是在說人,還是在說花。
“顧叔,你方才說飯後倦怠,宜休息不宜動武,現在已經過去一個多時辰,總該可以了吧。”慕絕塵說着,翻出他剛剛闊筆寫下的一張帖子,“這是戰帖,顧叔不許賴皮。”
“嚯,慕少俠這字兒寫的不錯,淩厲有節。”顧惜風越發覺得慕家這兩個娃娃可愛有趣得很,“行,就讓顧某來領略下少俠的劍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