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哥哥,下次回來,給我們拍照!你拍照,好看!”
“喲,在這兒等着呢?”呂逸明笑着撓撓頭,“周老師拍照撰文的本事确實比我強。周老師,答不答應?”
周遙川微微啟唇,思忖片刻,終究是答應了。
“以後再到雲南,我會來看看你們。”
其實他原本想說,約定的重逢并不一定能實現。
就像是回不來的人。
他們突然之間就不在了。
情感突然之間就被瓦解。
承諾時常是虛假而無情的,而他又不想失約。但面對這些孩子,他有些不忍心揭穿。
哪怕離開了校園一段時間,周遙川仍舊會願意多照顧孩子們。
這或許是為人師的慣性之一。
“呂叔叔,周哥哥,我給你們吹個曲子!這叫巴烏,是好聽的樂器!”
“我來跳舞!”
大些的孩子将巴烏放在唇邊,指尖靈活地按動,柔和的曲聲流瀉而出。
另外的孩子迎合着樂曲的節奏,舒展着還未長開的身子,像模像樣地跳起當地的舞蹈。
還有其他村人前來送行,連村支書都來了。呂老師的人緣确實不錯。
車緩緩開動,告别了石台寨的村舍與人,在群山之中回旋,偶爾與對向的車打個招呼。
遠去的梯田、樹木留在山的另一邊,略為現代化的電線杆、大馬路、水泥迎着車子,逐漸敞開懷抱。
而濃墨重彩的山水景緻依舊,總是浮現在視野之中。
“雲南真是好地方。”許是怕呂逸明犯困,周遙川主動開了口。
“那是!”呂逸明在國道上微微提速,視線仍然謹慎地望着前方,“周老師以前來過雲南?”
“我小時候在廣東住過一段時間,假期也來過雲南。像是昆明,大理,玉龍雪山,但隻是作為遊客,走馬觀花。”
“想要更深入地了解一個地方,還是該多住一段時間,融入當地生活。但遊客有遊客的好處,到遠離家鄉的地方走走,倒也不虧。”
“呂老師的家鄉在東北哪裡?”
“我啊,我爸我媽都東北的,一個老家在漠河,一個在葫蘆島,也算是東北頂北邊兒南邊兒了。這要是大連,真就大東北的南北門神了!”
呂逸明笑,順帶講了點兒小時候的趣事,話匣子一開,随即問起周遙川有沒有去過東北。
“小時候去過漠河……冬天去的,還因為和父母走丢了,得到當地人的幫助才沒出事。”
“别說,小點兒那陣,我放寒假,那時候條件沒這麼完善,趕上下雪必須回去,我爸開個小破車在路上,還真在路邊幫過幾個凍得deidei的人……哎喲,二十年前,周老師剛剛上小學吧?”
周遙川挑挑眉毛,“我确實是二十多年前的冬天到的漠河,當時幫我們的叔叔帶着個穿了貂的孩子。”
呂逸明禁不住側頭瞥了一眼他,随即目視前方,身子直起來,語氣中多上三分興奮,“緣分呐!那時候我媽給我買了個貂,我天天穿着炫耀!這麼多年前,到漠河旅遊的可不多,你父母還真是思想先進!”
周遙川淡淡“嗯”了一聲,微微失神。
“如果他們還在……聽到呂老師的誇贊,應該很開心。”
呂逸明打個哈哈,察覺到氣氛有些微妙,張着嘴卻沒把話說出口。
周遙川遲疑半晌,回問道:“叔叔可還好?”
“他啊……喝酒喝大發了,冬天掉進了水裡,沒了。那時我還在歐洲求學,隔了好久才知道。”
周遙川輕聲開口,“抱歉。”
“沒事兒。也是他自己不珍重自己,都過去挺久了,我媽也能少唉聲歎氣幾年。”
兩個相差将近十歲的青年人忽然陷入迷之沉默。
或許是沉默,或許是回憶,或許是轉移注意力,認真開車。
周遙川的唇微微抿緊。
十幾年前,鬥南花卉市場已經滿是五顔六色的鮮花,那時的人們吆喝着,十分愛惜地照看自家的花。
她笑着扶扶頭頂的帽子,從男人懷裡接過一大束紅紅粉粉的鮮切花,笑得燦爛。
“盼盼,快來幫媽媽拿花!”
鮮花餅的香氣湧現在腦海中,唇齒之間還夾着玫瑰花瓣兒的柔韌。
周遙川清晰地記得那頂草帽粉色的花有六片花瓣,黃色的花有五片花瓣,搭配着柳葉似的綠色葉片,編織的草葉十分工整地交錯,牢牢地穿插成這頂黃色的草帽。
而它已經遺失在紛繁複雜的糾紛之中,連個念想都沒留下。
伴随着轟然而至的噩耗,生活将十六歲的少年送入深淵。
至此,再也沒有人在前面,帶着他走南闖北地旅行,為他擋去多變天氣中的風雨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