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塔能亮個半天,一直盯着吧。”嶽老坐到床上,接過周遙川遞來的毛巾,抹了抹渾身的水,視線卻總是望向小窗口外的一點明亮。
為了減少玻璃被風暴損傷的可能性,小窗戶隻有A4紙大小,除了有兩處被石子敲打的裂痕,平日裡被嶽老擦得透亮。
噼噼啪啪的聲音不斷地穿透着厚重的水泥房屋,凄厲風聲穿過門縫,真正诠釋了什麼叫做鬼哭狼嚎。
這要是個木屋早就被吹得稀巴爛了。
天色越發的暗,墨色的漩渦吞噬着視野中的景物。
“嶽老,您之前也獨自經曆過很多次台風吧,都是這樣的嗎?”周遙川問。
“每年都有,三五年一次大的,過得快就罷了,要是來了不肯走才最難熬。”嶽老換好幹衣服,拿出他的日記本,翻開封面,摸了摸自己的名字,這才往後翻,甩了甩手裡頭的簽字筆,記錄下今天的日期和天氣。
8月22日,大風,大雨。
台風要來了,好像是叫“菠蘿”。風雨很大,小川留在這裡和我守塔。上次有人和我一起在風雨裡守塔,應該是兒子剛念完中專,非要陪我,要我釣魚。他和我兒子一邊大,非常能幹,比他穩重多了,還會給我講外面的變化。
和他一起,總想給他講故事,讓年輕人不要來,一個人,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變化這麼大,不好。喉嚨啞了,他給我拿藥,很細心。
希望台風快過去,讓他能回到更好的地方好好發展。
……
時間漸漸臨近傍晚,嶽老為了省電,隻留了一盞充電的小台燈,仍舊擔憂地看向窗外。
風雨還在持續,似乎沒有變強,但也沒有減弱的趨勢。天色徹底成為墨池,燈塔如璀璨明星,在茫茫海面上飄搖。
就在這時,獵獵風聲中隐約傳來了短促的汽笛聲,缥缈得像是幽靈。
“有船。”嶽老豎起耳朵,趴在窗口凝視片刻,連忙要向屋外去,被椅子腿兒絆了一下。
要不是周遙川眼疾手快攙住,嶽老免不了摔倒。
“您要出門?外面風很大,不然我去吧。”
嶽老一瞪眼,“這要是被吹進海裡可是要命的!嘶……”
嶽老突然扶着腰,倒抽冷氣,地往大通鋪邊一坐,眉頭皺起。
“您的腰不舒服,您給我指示,我去幫您。不放心的話,把繩子栓我腰上。”周遙川指着牆上挂着的尼龍繩與頭燈。
“真是,這腰啊……小川,你把頭燈戴上,外套和雨衣披上,我把繩子給你栓結實,夠長,你往燈塔的方向去,那個方向有一點光。先進燈塔裡,看他們靠近之後,看清楚點再下來。”
嶽老仔細指點着,把繩子系在周遙川腰間,打了個結實的漁夫結,另一段拴在一處鐵管上。
門被風緊緊頂住,好不容易拉開一個縫,周遙川立刻被猛然沖進來的風與門推向屋裡,差點摔倒。
不說十二級風,七八級總是有的。
冷風呼呼地灌進來,嶽老緊了緊外套,“趴低身子!不行就回來,别勉強!”
風雨直接吹進了雨衣的帽子,打在臉上是淡淡的刺痛,狂風則讓人無法呼吸。周遙川幹脆咬着牙閉緊嘴,幾乎匍匐前行,顧不上沾染泥濘。
黏膩的發絲粘在臉上,濕冷不斷侵入雨衣,肆虐的風把人吹得直打晃,偶爾還會腳下打滑。
嶽老扶着門邊,手裡仍舊握着繩子,眼睛被雨水澆得一眨一眨,眼神緊緊地盯着周遙川。
周遙川爬到燈塔上首先确認了電量,估摸着能撐到早上,随後看到茫茫雨幕之後,一艘中等大小的漁船幾乎晃得要散架,正以極快的速度沖向灰礁島。
明晃晃的燈光穿透暴雨照亮一片海面,小船兒不斷鳴着笛,如同溺水者咕嘟咕嘟地吐着氣泡。
這幾天嶽老向他科普了鳴笛的含義,他仔細數着,那艘船短促地鳴笛六次,意思是緊急遇險,請求幫助。
小小的燈塔指引着方向,讓瀕臨絕境的船一鼓作氣,頂着風浪來到灰礁島上。
周遙川亮起頭燈,借着燈塔能擋風,站起身子,讓靠近的船隻能夠看到。
船上有三個人,有的從船艙出來,趴在船上忍不住地幹嘔,有的幾乎手腳酸軟,終于站到濕漉漉的地面上時禁不住放聲哭了起來,淚水與雨水讓他變成了水人兒。
“幾個人?”
“三個人!”有人回應周遙川。
“快進屋!”周遙川數清楚确實是三個人,立刻大聲催促着,讓他們彎腰快走,站不穩就抓着繩子,自己在後面壓陣,可算是把三個絕望的青年人趕進了小屋。
嶽老與周遙川合力推上了門,沒有風吹着濕淋淋的衣服,屋子裡雖然陰冷,總比外面暖和些。
“鬼天氣,差點以為要西啦!”
“看到燈光,終于燃起了希望!”
他們還沒七嘴八舌夠,嶽老銳利的眼神已經掃向他們。
“怎麼來台風都不知道趕緊回港?有受傷失蹤嗎?”嶽老嘴上在埋怨,手上卻給他們拿着幹毛巾。
一位青年女性不斷幹嘔着,回不了話,旁邊的男人給他拍背,那個抽抽噎噎的青年男人便解釋起來。
他們三個是去維修無人海島上的電信信号塔的,出來才發現天氣不對,想趕緊回去,結果情急之下走錯了方向,發現時已經晚了,就被卷入風暴之中。
幸好見到了燈塔的光。
這是風暴中唯一的希望,也是活下去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