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這日又出府尋言杞學了些新字,晚膳後仍在書房挑燈夜戰,繼續練習。
完成了當日課業,她正準備去洗漱休息,身後的門卻被人大力推開。
她一驚,隻見是周其钺急匆匆趕來。
他來幹什麼?
“顧雲,我有話對你說。”
顧雲心頭猛地一跳,周其钺很少這樣鄭重地叫她大名。看着他嚴肅的一張臉,她突然有些不祥的預感。
看着顧雲滿是疑惑的眼神,周其钺突然有點不忍心開口。
但最終,他别開眼深吸了一口氣,還是說出了那個令人心碎的消息——
“你的家人,全都沒了。”
顧雲如遭雷擊,頓時怔愣在原地,“你說...什麼?”
周其钺見她面上血色全無,嘴唇微顫,仿佛快要站不住,連忙上前扶住她。
“我派出的人馬持續在周邊尋找着,今日收到消息,他們在邾城郊外找到了你家人的屍體。”
說罷,周其钺掏出信封裡的信物,“你且看看,這玉墜是不是你的傳家之物?”
淚水讓顧雲的世界變得模糊,她連忙擦了擦眼淚,拿起玉墜小心翼翼地來回查看。
如果沒有這個玉墜,她還想問周其钺是不是在騙她玩,可這個東西,她無數次見父親從脖子上解下來又戴上。
這塊玉的成色不算好,卻是他們家的傳家寶。
阿弟出生後,父親時常将他舉高高逗他玩,嘴裡總是念叨,“阿嶽快快長大,以後阿爹将這個傳家玉墜交給你,你可要做家裡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哦!”
然而現在,周其钺卻告訴她,她的父母沒了,年歲還小的阿弟也再沒有長成男人的機會了...
顧雲感覺腦海裡有什麼東西崩塌了。
能讓她捱過這些日子的,一直是對家的盼望。那個暖黃燈光下溫暖的港灣,竟然真的消失了?
她一直怕,萬一家人都安頓好了,要來尋她卻發現她已經死去多日,該是何等絕望——
所以她拼盡全力也要撐到和他們團聚的那天!
可沒想到,竟是她先收到了他們的死訊..
沒有了他們,叫她以什麼信念熬過在将軍府被困束的日子?
顧雲呼吸都開始不順暢了,“他們...怎麼死的?”
看着她破碎的神情,周其钺肅着臉眉頭緊皺。
“顧雲,你冷靜。北地的冬天太冷了,他們沒挺過去...”
顧雲沒再說話,淚水不停地往下掉,神色愈發癫狂。
太冷了...?為什麼,她還穿着溫暖舒适的棉衣?為什麼她能住在防風抗凍的院子?為什麼!為什麼她沒有和他們一起挨餓受凍?
為什麼!不是她去死...
她突然像瘋了一般撕扯身上的衣服,又鉚着一股勁往外沖,“我要去見他們!讓我去見他們!”
周其钺見狀連忙将顧雲攬在懷裡,用力制住她的掙紮,“你别沖動!發現他們時已去世多日,派去的人仔細核對了裝束、面容,确認後已将他們都下葬了!郊外可不少野狼野狗。”
顧雲仍是掙紮着、嘶吼着,“不!告訴我葬在哪裡,我要見他們最後一面啊!”
過了會兒,似是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顧雲放聲大哭。
周其钺輕輕拍她的背,柔聲說道,“你不能讓家人在地下也不得安息,對不對?你的家人雖然沒了,但以後将軍府就是你的家。”
顧雲忽然被清冽的香氣籠罩——是周其钺身上的熏香。
她的思緒被拉回,卻完全無法回應周其钺剛剛那句話。
家?
原來,早在戰火波及到章淮村時,她的家就已經沒了,倉皇逃難這一路,竟也是她與家人相處的最後一段時光。
可笑,她還一直期盼着和家人團聚,盼望着重現記憶裡的那個家。
命運的齒輪一直轉動着,而她竟到現在才回味過來,真是可悲啊。
而将軍府?更不可能是她的家,這裡于她而言隻是一個冷冰冰的牢籠。
她原本是一隻渴望飛出這個籠子的鳥,但現在,她卻不知該向哪兒飛,也不知要為何而飛了...
顧雲滿心悲怆,她該何去何從呢?
周其钺感到懷中的人突然癱軟下去,急忙将她橫抱起來往卧室裡沖。
“來人!叫府醫!”
顧雲被妥善安頓在床鋪上,面上盡是淚痕,蒼白的面上透着不正常紅暈。
周其钺眉頭緊蹙,明明才幾天不見,她竟瘦了這麼多,兩頰凹陷,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肉又不見了。
他心急如焚,卻不知該如何纾解,于是朝窗外吼道:
“快!打盆熱水來!”
春霞連忙行動,用熱水為顧雲仔細潔面。
周其钺看着床榻上小小的人,心裡無端升起一絲後悔。
她要是熬不過去可就糟了。
可轉念又想,他也是沒了父母的,人都會失去父母的,讓她的這一天早些到來,有什麼不好?
況且,他絕不會讓她死,她熬得過熬不過都得給他熬下去...
胡亂想着,府醫終于趕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