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老叟頭發花白,卻精神矍铄,健步如飛,半點不顯老态。
顧雲呆住了,完全不敢相信剛才的聲音出自眼前的老者。
周其钺率先上前,手上提着不知何時變出來的一袋糕點。
“楊老早啊,這是昨日答應給您帶的桂花酥,剛出爐,在鴻福酒樓排了好久的隊呢。”
排隊?他不是一直和她待在一起嗎?
顧雲若有所感,轉頭看去——果然,馬車旁的甯風頂着兩個黑眼圈,神志不清地朝她傻笑。
楊老輕哼,“你小子,倒是會攬功,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親自排的。快一邊兒去!”
他轉而笑眯眯地看向顧雲,“我還沒和我的正經客人打招呼呢。”
正經客人?她?
顧雲有些慌張,連忙行禮問安,學着周其钺的稱呼說了聲,“楊老您好。”
楊老暢然一笑,“二位快請進吧。”
顧雲輕手輕腳走進院子,才發現她在院外窺見的簡直是冰山一角。
她的眼神不住地打量院子裡的每一件木作,大的有一屋高,小到機括木鳥,有功用的、觀賞的、各式各樣不一而足。
還有些東西顧雲從來沒見過,也推斷不出來是做什麼的,遠處牆角還零零散散擺了些構件,倒是和她的院牆有些像。
楊老見顧雲這幅模樣,眼神愈發慈愛,“你就是那個做出獨輪犁具的匠人?”
思緒猛地被拉回,顧雲疑惑擡頭,大眼輕眨,“您怎麼知道?”
楊老坐在院子裡的獨凳上,随意向周其钺一指。
“他昨天拿着你那獨輪犁具來找我,吹噓說發現了一個奇才,不僅手藝出塵,還常有奇思妙想。發明出的這個東西不知幫了多少老百姓,我自然是想見上一見。”
周其钺沒想到楊老當着面就都說了出來,俊臉微紅,撇開臉不住地咳嗽。
楊老有些不耐煩朝他吼,本就洪亮的嗓門更加震耳,“有些人不舒服就快去醫館抓藥!别在這裡礙事。”
不待周其钺反應,他轉頭對着顧雲繼續和藹地說道:
“能不能和老頭子講講,你一個女娃娃為什麼喜歡幹這些粗糙活計啊?”
顧雲難得見周其钺被噎住,驚奇不已,又感歎這老叟恐怕不是普通人,就連周其钺都給他面子。
此刻被楊老問起,她打起了精神,仔細答道:
“實不相瞞,我在鄉野裡長大,從小便喜歡跟着家中長輩鼓搗這些,覺得很有意思。家裡窮,我還經常去山上找樹枝,給阿弟做了好多好多會動的玩具。每次将削好的各個構件嚴絲合縫組裝起來時,我都覺得開心極了。”
不經意間提起了家人,顧雲臉上的笑意隐了些下去。
“不覺得苦?不覺得累?”
“雖然有時候會累得動不了,但都是值得的。”
顧雲握了握老繭密布的雙手,展顔一笑。
“想着能把腦子裡的東西變成現實,就一點也不苦,一點也不累。”
周其钺自是知道她有一雙什麼樣的手,都快比他的還糙了,此刻看着顧雲的眼神也軟了一些。
楊老瞥了一眼周其钺,有些調侃地繼續說:“聽說這麼有韌勁、有奇思的人,竟然不會畫圖?”
顧雲低下了腦袋,有些窘迫,也有些洩氣。
“這個...的确不是我的強項,一個月前,我才第一次拿起過筆,對于畫圖,也确實是一竅不通...”
楊老仍是和藹地笑,“你覺得我這裡怎麼樣?”
顧雲有些不解,但還是說出了内心想法,“這裡自然是極好的,讓我在這裡待一天也願意!”
頓了頓,顧雲厚着臉皮問出了口,“楊老,您,您這還缺下人嗎?我可以來幫您打下手。”
“哈哈哈哈,你這女娃倒是有意思,想什麼就敢說出來。”
顧雲心裡有些緊張,自己好像的确有些莽撞了。
但楊老渾不在意,“我這兒不缺打雜的,倒是缺一個徒弟。你可願意跟着我學習繪圖制件?”
顧雲看着楊老定定的眼神,一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周其钺輕輕撞她一下,顧雲愣愣地看着他。
周其钺表情有些恨鐵不成鋼,“快拜見師父啊。”
顧雲猛地反應過來,“哦,哦!”
她立即跪拜行禮,“徒兒顧雲,拜見師父!”
楊老暢快一笑,渾厚的笑聲響徹小院,“快起吧,老夫一把年紀竟還能收個小丫頭做徒弟,真是人生難料啊。”
“走!今天是個好日子,我們好好宰他一頓,去鴻福酒樓!”
說罷,楊老大步邁開,風風火火地往院外去了。
顧雲仍感覺有些不真實,愣愣地站在原地。
周其钺輕輕拽了一下她的胳膊,“走啦。”
“我,有師父了?”
難得見她這幅傻愣愣的樣子,周其钺心底柔軟。
“是啊,再不走可趕不上你師父了。”
顧雲臉上瞬間迸出奪目的笑,邁開大步往外追去,不料下一刻就僵在原地——
步子太大,扯着傷了...
最終,顧雲還是抓着周其钺的胳膊慢慢走出去的。
楊老不耐煩地看了他們一眼,“啧,别老在老人家面前膩膩歪歪的!”
“快點,等會回來還得帶她繪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