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燒的身體敏感非常,此刻身上搓洗攪動的手卻力道不輕,時而滑過被馬車撞出的淤青,時而撫過她怕癢的後頸。
浴房内熱氣氤氲,浴桶内水聲呼啦。痛和癢被無限放大,顧雲無力地癱靠在桶壁。
灼熱的水霧,灼熱的體溫,灼熱的痛感...她感覺自己快要被火燒死了。
她想哭,卻發現眼睛幹澀,似乎身體裡的水都已經被高溫蒸發殆盡。
周其钺看着迷蒙的顧雲,猛地将她抱起快步往房裡去。
還是床榻寬敞,足夠他大開大合的動作。
死去活來。
周其钺全程小心翼翼地避開她手上的傷,卻完全不理會她要他停下的哭求。
他對她的珍愛與無所顧忌充滿矛盾,仿佛一個困住她的奇異牢籠,她冷汗熱汗出了一層又一層,始終無法逃離。
仿佛過了一輩子那麼長,顧雲終于從颠簸的小船回到平穩的岸上,立刻就沉睡了過去。
四周驟然歸于平靜,沒有厮殺聲,沒有哭喊聲,空間仿佛坍縮成了一個點,時間也不複存在。
戰勝的興奮褪去,隐忍的怒火熄滅,周其钺突然覺得有些空,不知今夕是何夕。
直到将顧雲攬進懷裡,他才終于覺得好一些。
......
晌午過後,周其钺神清氣爽地醒來,卻發現身旁的人不對勁,她的身體滾燙,潮紅的臉色較清晨更甚,紅得更加病态。
他連忙喚她,輕輕拍她的臉頰,顧雲随他的力道晃了晃,卻完全沒有要醒來的樣子。
“來人,傳府醫——”
春霞聽見動靜,心道顧娘子恐怕又有不好,連忙應聲,跑去吩咐院外的王秋李冬。
周其钺一時心急如焚,“先端盆冷水進來!”
不一會兒,劉嬷嬷便快步端盆進屋,周其钺立馬接過,“快,給她穿衣。”
劉嬷嬷匆匆甩了甩手上的水,連忙應道,“是!”
周其钺很快擰幹一條帕子,向床鋪走去貼在顧雲的額頭上。
劉嬷嬷翻出顧雲的寝衣,掀開床帳扶起她,觸手也是一驚,“哎喲!怎麼這麼燙...”
穿好寝衣後,劉嬷嬷飛快地退到一邊,面帶猶豫,最終還是向站在窗邊的周其钺開了口。
“周将軍,恕老奴多言,這再樣折騰下去,顧娘子恐怕無長壽之相啊。”
周其钺向她一瞥,“多嘴,下去。”
...
府醫來了又去,周其钺沒多久也走了,雲晖院裡靜靜地忙碌着,日頭漸漸西斜,床上的人終于有了動靜。
看着頭頂熟悉的床帳,顧雲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熟悉了這頂清雅淡色的帳子,靜靜地躺在裡面,竟讓她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娘子!您醒啦。”
春霞飛快地過來掀起床簾,“可要吃些東西?您可算醒了,我們都急死了。”
顧雲看着眼前鮮活的人,虛弱地露出一笑,“我好想你們。”
春霞倏地落下淚來,“娘子...您受苦了,我扶您起來吃點東西吧。”
顧雲靠在床頭,耳邊全是春霞叽叽喳喳的聲音,視線跟着她忙碌的身影轉來轉去。
“府醫來瞧過了,您手上的傷不打緊,養個十天半個月就全好了。他還說您前幾天就受了風寒,一直沒有好透,已經吃了太多藥,現在不适宜再喝藥了,教了我們一些藥膳的方子,做來給您吃,慢慢調養起來就好了。”
春霞端起粥碗來到跟前,“喏,這個粥就是按照府醫的方子做的,可不是簡單的粥。您的手不方便,春霞來為您喝吧。”
床上的顧雲額頭一方白色絹帕,穿着一身白色寝衣,蒼白的臉上是一雙黑亮但柔和的眼睛,宛然一個柔弱病美人。
病美人淺笑着點了點頭,春霞不禁看呆了眼,一時忘了動作。
“春霞?”
“啊,娘子請喝。”
竟然對一個女子看呆了去,春霞有些羞,赧然地垂下臉頰,沒有遮擋的雙耳逐漸變得通紅。
顧雲沒有在意春霞的呆愣,一門心思都在吃食上。
算起來快有一日沒有進食了。這一日來,又是在瘋馬之下求生,又是在周其钺手下強撐,就算是鐵打的人也吃不消。
況且,她前些日子的風寒還未痊愈,現在感覺身子比昨日還疲乏無力,恐怕病症又加重了。
室内一時隻聞勺碗相碰的清脆響聲,不一會兒藥膳便見了底,顧雲接過春霞手裡的帕子擦了擦嘴,“沒有别的湯藥了嗎?”
“沒有了。”
顧雲沉吟片刻,“好,你下去吧,幫我叫劉嬷嬷進來。”
腳步聲去又來,劉嬷嬷一臉擔憂地看着床上的顧雲,輕聲問道,“娘子找老奴可是有事吩咐?”
“往日裡我的避子湯都是您負責的,今日怎的沒有了?”
劉嬷嬷歎了一口氣,臉上愈發苦澀,“您的身子虛寒得厲害,不适合再用那虎狼之藥了,如今得好好調養,才能重新康健起來。”
意料之中的答案。
她當然也能感覺到身體大不如從前了,但她絲毫不願為他生孩子。
然而,事已至此,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
床頭上靠着的人偏開了臉,仰頭阖目,窗外的光在她眼睫處灑下一片陰翳。
“娘子,會好起來的,啊。”似是不忍,劉嬷嬷輕柔的聲音響起,像是在哄自己的女兒。
就在劉嬷嬷以為不會有回應時,顧雲倏地睜開了眼睛,“您當初抛下親骨肉,是何種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