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钺的動作很快,第二日就把顧雲的起居用物盡數挪到了觀濤院。
二人的相處氛圍依然十分詭異,最初周其钺還會挑起話題,可幾次三番得不到回應之後,他面子上挂不住,便也不說了。
于是院中服侍的下人總會看到這樣的場景:
将軍舉起藥碗,拿起調羹,娘子便順從地喝藥;将軍在一旁處理公務,娘子起身,将軍有力的手總能在下一刻扶上娘子的肩...
除了不言不語,二人看起來和諧極了。
但周其钺心裡卻清楚,他快要被這樣的沉默逼瘋了。
是夜,二人同榻而眠。
周其钺強硬地将她攬在懷裡,她也絲毫不抵抗。
懷中的人看起來平靜,可他知道她沒有睡着。
“顧雲,你鬧夠了嗎?”
“...”
她果然還是沒有應答,周其钺繼續說道:
“你腹中的孩子生父不明,我不僅大度地沒有追究,還好吃好喝地伺候你、照顧你,你到底還要我怎樣?”
懷中的人果然開始呼吸急促。
“你如今擺出這幅貞潔烈婦、恨不得以死明志的模樣,又是給誰看,嗯?”
周其钺将她翻轉過來,隻見她目光含怒,似要活剮了他。
而他也終于如願以償聽到了她開口:
“生父不明?你這個敢做不敢當、不敢面對現實的禽獸!”
“你是不是又要拿王載晞說事?恐怕是你無法接受親手殺死自己孩子的事實吧。堂堂大将軍,竟然是個豬狗不如的懦夫!”
許久未曾開口,顧雲的嗓音低低的,有些啞,一字一句像粗粝的砂紙一樣磨過周其钺的心髒。他的面色難看了起來。
而顧雲還嫌不夠,看着他面色鐵青的樣子,她覺得暢快無比。
“反正現在已無從證實,我與王大人那晚在馬車裡颠鸾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我們情投意合,他待我...”
“夠了!”周其钺怒吼。
顧雲卻仍繼續諷刺他,“...他待我極溫柔。抱着與别人纏綿過的女人入睡,你這樣霸道的人,不惡心嗎?”
“還有,你這種冷漠無情、隻在乎自己感受的人,這輩子都不配擁有自己的孩子!”
周其钺被氣得發抖,牙關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但這些嘲諷的、詛咒的話真正從她嘴裡說出時,他還是覺得心如刀絞,無法呼吸。
他努力地深呼吸,平複着自己的心情。
最終,他哼笑一聲,“終于舍得跟我說話了?”
意識到他的目的,顧雲猛地把頭偏開,翻身背對他而去。
“你故意的。”
“是,也不是。”
周其钺輕輕攬住她,緩聲說道:
“我怕你以後都不同我講話了,但也的确無恥地起過這個念頭。”
“不過你說得對,我是個懦弱的人,我不敢面對血淋淋的現實;我也是個隻在乎自己感受的人,理智早已告訴我你與他沒有牽扯,我偏忍不住一遍遍确認,得到答案卻又不肯相信。”
“阿雲,你是懂我的,你我合該天生一對。”
“以前的事情就讓它過去,以後我們像尋常夫妻一樣,琴瑟和鳴,生兒育女,白頭偕老,好嗎?”
顧雲的呼吸漸漸平穩了下來,再開口時已變得冷靜。
“你我之間永遠都隔着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我不可能再與你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生活下去。”
許是經曆得多了,氣人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她已經能忍住不去較真、氣憤。隻是,他這個加害者,憑什麼要求她這個受害者放下過去的一切?
真是好不要臉。
他卻仍不死心,“不,時間會抹平一切的。”
“阿雲,你好好養身子,我們以後還會有好多好多孩子,總有一天能淡化今日的痛苦。”
顧雲笑了,“孩子?你難道認為我經過此番還能正常受孕?恐怕我注定是孤獨終老,晚年飄零的命,還是不勞您舍身陪我了。”
周其钺将她抱得更緊,“不,别說氣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顧雲無話可說,幹脆閉上眼睛、關上耳朵,醞釀睡意。
半晌,室内一片靜谧,懷中的人氣息變得平穩,周其钺終于敢輕輕将手伸向她的小腹,而後,說出了一直埋在心底的那句話。
“對不住...”
聲音極輕,他自己都快要聽不見。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顧雲的眼角慢慢滑下了一滴淚。
她複又睜眼,用力眨眼睛,要把那些沒用的眼淚都收回去。
潋滟水光平複之後,好看的眸子裡隻剩冷靜與沉穩。
身子養得差不多了,也該繼續推進她的計劃了。隻是,他一步不離地跟在她身邊,終歸還是不方便行動。
...
顧雲身子好了些,不願總是躺在床上無所事事。
她往常堅持的木工與習字不願荒廢,觀濤院沒有她的書房,便隻好蜷在小榻上看書,在腦子裡演練。
可就算是這樣,周其钺也總是很讨厭地卡住一炷香的時間,準時過來抽走她手中的書冊。
他還總是一本正經地說:“小月子裡,用多了眼睛,小心以後眼神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