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瞧她神色莊重,也不由得正了正神色,“你說。”
顧雲卻起身行一大禮,“徒兒逃難至此,早已沒了父母雙親,在這平城,隻有您這麼一個師父算是我的長輩。”
“六日後的納妾禮,總得将我從府外擡回将軍府才是。還望師父準允,屆時讓徒兒從您的院子裡出儀。”
楊老聞言卻笑了,“還以為什麼大事,讓雲丫頭這麼鄭重地求我。這等小事,當然可以。”
“隻不過,我這小院簡陋,隻能辛苦阿玖這幾日趕快将木材騰一騰,打掃出一間房來,屆時你莫嫌棄才是。”
顧雲聞言,喜不自勝,“勞煩師父和阿玖了!”
正事落定,顧雲掏出手劄,開始向楊老請教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問題。
身體不便行動,可她卻不願讓腦子也荒廢下來。這段時間,她已将楊老的手劄鑽研了一大半,隻是可惜,恐怕無法得到楊老的全部真傳了。
天氣回暖,枝頭綠葉已變得茂密,微風拂過帶來沙沙響聲,不厭其煩地與樹下兩道聲音交相呼應着。
晌午時分,李冬提着滿滿當當兩個食盒敲響了楊老的院門。
“娘子,這些是照您吩咐去鴻福酒樓買來的飯菜。”
楊老聞言不禁伸手點了點她,“小丫頭還學會跟我客套了?今日又是桂花酥又是酒菜的。”
顧雲坦然一笑,“當徒兒的孝敬師父,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來吧,我點了好些菜呢,待會兒我倆一桌,阿玖和他們一桌,湊合湊合吃吧。”
待看清菜色,楊老一笑,“這可不能說湊合,阿玖,快謝過夫人。”
阿玖瞧着不過十二三歲,平日裡鮮少與女人當面接觸,聞言頓時紅透了臉,低着頭走到顧雲跟前,恭謹又僵硬地行了一禮。
“多謝夫人!”
顧雲淺笑,“不必客氣。”
...
這日,顧雲待到日頭西斜才回府。
她回到書房裡,準備将手劄歸置妥當,卻在快要走到自己那張小桌時,不小心打翻了一疊信件。
周其钺依舊不在,信件散落一地,瞧着都是些要緊的東西,她無意窺探,連忙蹲下去挨個拾起來。
有些信件觸手生灰,想必是有些日子了,突然,她發現了一封信件,讓她無論如何也移不開眼睛——
隻因它的封面上赫然寫着“顧娘子家人消息”。
這是年前周其钺派出的人傳回的消息嗎?
顧雲雙手顫抖,單獨拿起了這個信封。
可有些奇怪的是,這個信封根本沒有打開過,若周其钺從沒打開過,那他是從何得知她家人俱亡的消息呢?
一時間,顧雲心如擂鼓,渾身血液不受控制地往頭上翻湧。
她有一種預感,這封信,恐怕有意料之外的内容。
半晌,她終于打開了封蠟,抽出内裡的信紙,慢慢讀了起來。
打開之前,她曾想過無數次裡面的内容,是詳細說明她的家人葬在何處的?是補充交代他們遺物的?
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的家人根本沒死!
周其钺竟然騙她!
信裡說,她的阿爹阿娘和阿弟逃出去後,偷偷往東邊去了,估計去了兖州。
寫信的人還請示周其钺先前寄回的信物是否屬實,他們已逃入與東邊的交界區域,追回他們人手不足,若是身份确認,請求周其钺傳令許将軍就地加派人手。
逃?他們發生什麼意外了嗎?
顧雲讀完信件跌坐在地,又哭又笑,神色癫狂,淚水順着指尖縫隙不住地往下滑落。
他們沒死,他們竟然沒死啊!
周其钺怎麼能用這種事情騙她!如此不擇手段,行事卑鄙,虧她當時還頗為感激他帶她走出陰霾,原來這一切不過是玩弄她的手段!
他給她帶來災難,又假惺惺地對她伸出援手,以此讓她依賴他、順從他,打算讓她永遠被困在他身邊是嗎?
可笑,他機關算盡如何,手段用遍又如何,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屈服于他!
他果然是一個爛透了的人,若不是驟然得知家人的噩耗,她怎會在這裡絆住腳步,白白地被他磋磨幾個月!
這幾個月來,她三天兩頭地生病,還從肚子裡失去了一個孩子,他怎麼可以如此心安理得,甚至不要臉地說出要納她為妾這種話?
真叫她惡心!
極緻的喜悅與恨意沖擊着顧雲的大腦,她感到一陣陣眩暈,連帶着腸胃也開始翻滾。
她隻好伏趴在地面上,讓臉頰與冰冷的地闆相觸,以使自己冷靜。
還好,她正打算去兖州...
隻要她成功逃掉,就一定能找到家人!
家人,家人...
顧雲的眼神逐漸變得堅毅,淚水逐漸被冰封,取而代之的,是她沒有情緒、亮得驚人的雙眼。
半晌,顧雲從地上踉跄爬起。
她宛如一個不帶情感的假人,将這封寫着家人消息的信件收在身上後,僵硬地撿起了地上的其他信件,整齊地将它們放回原位。
再次從書房走出時,天色已經黑透了。
顧雲拾掇了一番,使自己看起來沒有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