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的目光随他看去,面色不改地答道:“方才在街上買了一些女兒家的東西。”
聞言,周其钺打消了打開看看的念頭。
夜色漸深,他知道自己該離開了,卻不知為何,心中萦繞着一股濃郁的不舍。縱使他一再告訴自己,不過明日就又能相見了,卻還是提不起應該邁出的腳步。
顧雲卻已無法忍受繼續與他同處一室。
“周将軍,妾身有些累了,有什麼話明日再說可好?”
周其钺好看的鳳眼映着燭火,濃眉高鼻,燈光下說不出的溫柔缱绻,顧雲瞧着都快信了他對自己情根深種。
可惜,都是假的,他永遠隻在乎自己的感受。
顧雲垂下眼睛,不再看他。
見她仍是抗拒的模樣,周其钺也不惱,語氣堪稱溫柔,“雲娘...”
她沒有擡頭,靜待他的下文,他卻語焉不詳。
“好好休息,明日再見。”
随即,周其钺推門而出,走到院子一角利落地翻牆而去,動作飒踏輕盈。
顧雲收回視線,舒了口氣,終于放松了繃緊的身體。
走了就好,這輩子再也不要和他相見了...
她順着牆角擡頭,看到了鐮刀一般的下弦月,周遭隻有一些輕紗般流動的雲,隐約能看見稀疏的、遙遠的星星。
他是會選日子的,明日估計是個好天氣。
...
“笃笃笃——”
天才蒙蒙亮,巷子裡平日最冷清的小院就開始了喧嘩。
兩位妝娘先行上門,準備為顧雲梳妝打扮。
雖然隻是納妾,可周其钺位高權重,在這平城又頗受愛戴,因此一應人員無不重視自己手上的活計。
“城西珍寶閣妝娘特來服侍顧姨娘,還望門房行個方便。”
吱呀——
王秋揉着疲憊的眼睛,先行開了小院的門。
“勞煩各位,容我去通禀顧姨娘。”
受了妝娘的影響,禮雖未成,但這聲“姨娘”也是被他們提前喚上了。
整座小院仿佛被這清晨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撥動了開關,此刻驟然轉動起來。
阿玖和楊老也接連出了屋子,像往常一樣做早膳的做早膳,活動身體的活動身體。
王秋和李冬昨夜一直守在顧雲的屋外,此刻敲了好一會兒門卻不見裡面傳來動靜,二人對視一眼,隐隐覺得不對勁。
砰!
王秋當機立斷踢開屋門,隻見春霞在床腳睡得死死的,床帳低垂,瞧不真切内裡。
李冬快速搖醒春霞,“醒醒!發生何事了?顧娘子如何了?”
春霞悠悠轉醒,迷蒙的眼神裡滿是茫然,似是不明白他們為什麼看起來這麼着急。
“...怎麼了?娘子不是還在歇息嗎?”
見春霞醒來,但狀态明顯不對,正常人睡覺不可能這麼沉,連他們大力敲打房門的聲音都聽不見,王秋立馬喝道:
“快!你趕緊看看去!”
春霞的反應仍有些遲鈍,揉着腦袋,腳步虛浮,不明所以地向床簾内輕喚:“娘子,奴婢服侍您起身啦?”
室内一片寂靜。
在乍變的氣氛中,春霞終于清醒了一些,看了二人一眼,猛地拉開床帳。
裡面哪裡還有什麼顧娘子,隻有一個用被子堆疊出來的隐約人影而已!
春霞立時慌了,“怎麼辦?顧娘子呢?我整晚都守在這裡的,娘子怎麼會憑空消失了!”
王秋沒有猶豫,“我立刻去禀報周将軍!”
驟然的混亂讓院中的兩位妝娘不知如何自處,望着像風一般刮往院外的人,二人也意識到有些不妙。
其中一位咽了咽口水,“我們,不會攤上事了吧?”
另一位生無可戀,“現在走,會不會不太好啊?”
唉,可惜了,出手大方的顧客難得,虧她們雞都沒叫就爬起來先将自己拾掇體面,到手的銀子竟然就這麼飛了!
“那要不還是等等吧...”
“嗯...”
不過片刻,二人便從枝頭新開的嬌花變成了失去水分的枯枝,站在院門邊上,插滿珠钗的腦袋齊齊垂下。
“辛苦二位娘子了,不若來坐坐喝點茶吧。”
阿玖的聲音适時響起,兩朵枯枝緩緩擡起了腦袋,眼睛裡的困倦也被驅散了些許。
“多謝小公子。”
阿玖回以一笑,繼續做活去了。
楊老自是明白發生了什麼,獨自坐在檐下,望向院角。
那裡有一口精緻樸素的木箱,表面嶄新光滑,顯然是新趕制出來的,混在周其钺添妝的幾口箱奁中,格外醒目。
這個雲丫頭,沒想到是個厲害的。可惜啊,他為她趕制的陪嫁,用不上喽...
周其钺來得很快。
與嘈雜的腳步聲一同而來的,是一聲怒喝,“什麼叫人不見了!”
許是來得急,他的胸膛劇烈起伏,面目扭曲,眼底猩紅,全然沒有平日冷靜自持的模樣,甚至有些癫狂。
雖然時辰尚早,他卻已收拾妥帖,頭發一絲不苟地束着,身上卻一反常态地穿了件黑底紅文外袍。
若不是他此刻面目猙獰,這身打扮俨然一個春風得意的玉面郎君。
楊老看着這樣的他也隻覺陌生。
“昨夜顧娘子還好好地待在房内,我二人守在門外也未見娘子出來過。今日一早,兩位妝娘前來服侍,卻敲門不應。入内一看,春霞睡得極沉,而顧娘子卻不見了。”
所有人都被周其钺駭人的樣子吓得噤若寒蟬。
他的目光掃過二位妝娘,妝娘渾身一凜,哆哆嗦嗦地回話。
“啟禀周将軍,我二人來了之後,才聽到院内開始有動靜,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