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過後,天氣日漸炎熱,下了朝的官員們穿着官服頂着烈日,都恨不得立刻飛到陰涼之處。
顧雲也是其中一員。
她快速地走着,卻發現整齊的青磚之上,自己的影子一直被籠罩在一個更大的影子裡。
不用轉頭,她知道從斜後方投來的那個高大身影是周其钺。
這幾天他都是如此,她卻覺得他有些奇怪。
這個人素來喜歡在她面前沒臉沒皮,怎的端午之後像變了個人似的,人沉默了起來,與她的距離也拉開了?
這對于她來說是好事,她早就盼着他停止糾纏了。
可她又覺得怪怪的,既然要拉開距離,那不如拉開得徹底些,像現在這樣不遠不近地、還讓她隐隐受惠的樣子,算什麼?
她不願躲在他的影子之下,便加快了腳步。
可身後的人顯然比她更擅長控制速度,高大的影子依舊穩穩地将她籠罩着。
顧雲越走越快,腳下生風,甚至要跑起來。
終于擺脫他時,已然走到城牆之下,一腳邁入,涼氣叢生。
她忍不住回頭看向周其钺,“周将軍這幾日所為究竟何意?”
他表情淡淡,目光卻沉沉。
看向她時,讓她有些架不住。
不會被她的袖箭打傻了吧?
“我離你遠了些,你開心嗎?”
顧雲眼裡滿是疑惑,誠實地回答:“挺好的...?”
她在心裡斟酌了一下,還是決定開口與他明說。
“如果你想開了,要離我遠些,那不妨再遠些?像剛才那樣的舉動,實在是沒必要。”
顧雲本還想說,監督她喝那些沒用的藥也沒有必要。
可随即想起,端午之後,她已把顧宅西側的牆頭都插滿了尖刺,就連那棵從将軍府伸過來的樹,也被她命人砍去了多餘枝桠。
他此後再沒有翻牆來過她這邊守着她喝藥。
但她倒是都乖乖喝了。
與母親的關系緩和之後,倒讓她拉不下臉拒絕她對自己的管束。
尚未出宮門,此處并非久談之地。
雖然一衆官員都遠遠地避着,但顧雲依舊不想與他在衆目睽睽之下交談。
于是,說完那句拒絕的話,她率先擡步往宮門的方向走去。
周其钺看向她遠去的背影,黑眸中半是自嘲半是挫敗。
也許是對她的态度早有所料,也許是早已麻木,他此刻并不覺得特别難過。
隻是微歎,要将她從他的生命裡剝離,可真難。
他這幾日已是百般克制,身體裡卻仿佛有一個名為顧雲的雷達,總能第一時間感知到她的出現,還會瘋狂叫嚣——
離她近些、再離她近些。
所以,要他如何離她再遠些呢?她都不知道他做到這般程度,是費了多大的勁。
周其钺沒有再追,而是沿着城牆緩步走着。
骠騎大将軍的官服異常華麗,金印紫绶。
此刻映着身後的紅牆,本該是昭示絕對權力地位的風華萬千之态,卻因他禹禹獨行的步伐顯出些灰敗的落寞來。
他實在是不該生出那些僥幸來的。
本想着,若是不再做那些令人讨厭的糾纏之舉,而是退開些、默默對她好,是否能得到些她的憐惜。
可她根本毫不在意。
甚至她明顯地察覺到了他情緒不對,卻還是選擇不去在意。
那晚朗月之下的高空中,她給予他的安慰,仿佛是他幻想出來的可憐的夢。
方才她讓他再離遠些的話,宛如一把懸了許久終于落下的利劍,将他的僥幸刺了個稀碎。
他慘然一笑。
當真是進不得、退不得。
...
翌日,官員休沐。
顧雲坐在書房裡,百無聊賴地舉起右手掰動袖箭,對着左手手掌射去。
周而複始,不厭其煩。
還行啊,并不是很疼,怎的讓他成了這幅苦大仇深的樣子?
嶽星赜來時,見到的就是她這幅有些神思不屬的樣子。
他尚有些氣喘,“顧大人,何事害你這般發愁呀?”
顧雲猛地擡頭,“你怎麼來的?”
她沒有聽到任何通禀。
嶽星赜卻笑得燦爛,舉了舉手上的“鐵樹開花”,“當初顧大人送我的禮物,真的很好用。”
他今日穿得招搖,一件朱紅色圓領袍,勁瘦的腰間束着黑色革帶,步伐跳脫,發帶飛揚。
顧雲無奈扶額,她當初是想幫他逃出南風館的,可不是讓他用這個來翻她家牆的。
當真是反了天了,一個兩個都能輕易入她顧宅,這破宅子和個篩子有什麼區别!
嶽星赜踏入書房,非常自然地搬來椅子坐在她身旁,笑得恣意。
“我們成婚的事,考慮得如何了?”
顧雲輕歎一口氣,将掌中木塊随意丢上桌面,頓時傳來鈍鈍的木頭撞擊聲。
随即,她往後靠去,偏頭看向身邊的人。
“我不懂,你究竟為何想與我成婚?你該知道的,我早已非清白之身,你身為世家之首戴家的嫡系獨子,有大把才貌雙全的世家女供你挑選,何必要來找我呢?”
嶽星赜也學着她往後靠去,側目望去,撞進了她充滿不解的明亮大眼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