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官兵帶走了婦人和小孩,其餘人不敢作聲。
直到譚秕帶着一列官兵入了城,城門口的防禦重新架起來,才有人敢高聲嚷嚷:“為何不讓入城,我們也是南無國百姓,難道皇帝不管我們死活了嗎?”
秦桑環顧四周,鼻尖湧入一股一股酸臭味,這些都是災民們身上散發出來的,她長歎一聲。
當權者不作為,視百姓如蝼蟻,這樣下去,很難不激起民憤呐。
這時,又有幾個流民擠過人群沖着她而來:“姑娘,姑娘行行好,給我們也看看吧,我娘也病了……”
秦桑暫時顧不上其它,隻得先給這些病人治療。
診病過程中,她打聽清楚了來龍去脈。
其實豫州從去年就已經大旱,糧食産量隻有往年的一半,百姓們交了賦稅,吃完了存糧,便開始青黃不接。縣令開倉鎮糧抵不過一月,市場上的糧價又一路高漲,聽說朝廷要赈災,卻始終不見赈災糧。
當終于有一個人餓死,百姓們慌了。
他們闖了縣衙,翻了糧倉,糧倉裡卻沒有糧食。
為了活命,他們什麼都吃,草根,樹皮也刮了個幹淨。冬日饑寒交迫,又死了不少人,赈災糧終于下來了,發到百姓手中的,卻是摻了大量泥沙的發黴的粟米!
繼續餓死人。
今年開春依舊無雨,大家啃光了樹皮吃光了野草,等來的卻是依然居高不下的糧價,賣兒賣女繼續死人,無奈之下,隻能居家遷徙。
他們像一群流亡之徒,候鳥都算不上,一路走,一路被驅趕。
他們實在沒辦法,才往京都來,希望能被看見,能被救濟。
“豫州幹旱,人口餓死大半,匪患嚴重,其下的禹城和金城,已經空了。”
秦桑不禁驚訝:“這麼嚴重?!”
可是這些消息,沒有半分傳入京都。
“我的妻兒都死了,全村人都死光了,隻剩我一個。”一個瘦骨嶙峋的中年人,蹲坐在地上,嘴唇幹裂發白,手壁搭着膝蓋,無力地垂下。
他聲音沙啞,語氣裡是說不出的疲憊,語調卻平靜無起伏。也許正因如此,秦桑覺出一種無以言表的悲傷,像一股蒸汽噴到了心上,悶得胸口發疼。
她的手還搭在一個老婦枯瘦的手腕上,老婦五髒已衰,治不好了。
秦桑豁然起身,圍着她的人都用疑惑而帶着點點希冀的眼神将她看着。
“稍等一等吧,我去找人安置你們。”她說。
秦桑看到,所有人的眼睛亮了亮。
她縮在袖子中的手蜷了蜷,暗暗吐出一口氣,找誰呢,隻有謝仲旭了,他是丞相。
秦桑往城門口走去,那裡的官兵架着長槍,裡三層外三層,将城門首得水洩不通,仿佛外面這些百姓,是什麼瘟疫,或者洪水猛獸。
她冷笑一聲,剛走到城門口,正準備開口,卻見一輛華貴馬車從寬敞的城内官道行駛而來。
香車寶馬,鈴铛輕盈作響,像悅耳的曲。
馬車行駛到了城門口,停下。
秦桑和所有流民一樣,目不轉睛地盯着那車馬,大約是太過華麗,華麗到讓人産生了希冀。
裡面會是來拯救他們的貴人麼?
車簾掀開一角,露出半張臉來——蒼白清瘦,面無血色。
是個病秧子。
秦桑垂下眼睫,一顆懷揣希望的心剛剛浮起一半,此刻落回原地。
但她還是打量那人,隻見那人雖是一張病容,眸光還算清亮。
他的視線掃過衆流民,蜻蜓點水一般沒有半點漾動,最後輕飄飄地,落在秦桑臉上。
他微微牽起唇角,似笑非笑。
??秦桑心道,我認得他?
哦不,不認得,又是一個貪圖本仙美貌的登徒子。
罷了!
正要走,那邊簾子卻放下了,官兵上前已和車夫交涉完畢,水洩不通的官兵列隊豁然分流,站出一條馬車通道來。
那豪華馬車由兩列官兵護衛着,緩緩駛出城來。
秦桑也往旁邊站了站,心裡好奇,不知又是哪家貴人,這麼大面子,也這麼大膽子,竟敢在城外流民聚集之時強行出城。
馬車行過秦桑時,一陣肉餅香味似有若無地,飄進了秦桑的鼻子。
她幾乎罵出口來——作死。
流民們早已餓瘋了,此時此刻,人人都如惡狼一般盯着那輛馬車,守護的官兵們也不由繃緊了唇角,握緊了手中的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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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内,一臉病容的甯安王咳嗽了兩聲,聲音沙啞,問對面一個戴着猴臉面具的白衣男子:“外面那小女娘,是何人?”
面具男回答:“謝相府上新來的丫頭,不知哪家大臣留下的孤女,回來複仇來了。”
甯安王點頭:“哦?倒是美貌。”
面具男頓了頓,才道:“聽說謝相已經有意,将她許配給譚秕。”
“……”甯安王也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後連咳數聲音,“此暴殄天物。丞相此舉,真是拿熱臉去貼冷屁股,譚秕不會答應的。”
面具男:“倒也未必,謝相有交好之意,他們怎麼也會細細考量,不會輕易拒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