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為什麼在這裡猜，去村裡看看不好嗎？”敖丙舉手發問。

“對，咱們不猜了，我要去找那村老。”殷夫人撸起袖子就要走，她這麼多年鎮守當成聾子瞎子了？不可原諒！

“齊國主行事磊落，摩昂深感欽佩。然摩昂有一建言，齊國主或許願先一觀吾之所見。”河神揮手，攔住性子急的殷夫人。

他并未多做解釋，隻是微微一笑，“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說罷，便轉身朝着桃花林的方向走去。

殷夫人懷揣着滿心疑惑，連忙跟上，這處理了五個會元西海事務的河神太子，的腳步，看看他有什麼好手段。

楊婵與敖丙也跟在後面，“你來過這桃花林嗎？”

這裡的靈氣，居然如此濃郁。

“三姐，我和哪吒沒來過這麼遠的地方，嬸娘不讓，怕我們惹事。”

“這是個不錯的修行之地。”楊婵問道，“這桃林是什麼時候有的呀？”

月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剛巧落于摩昂臉上，他回頭說道，“有陳塘關時，便有這桃林了。”

殷夫人剛要說話，就閉嘴了，差點兒又說錯。讓長生種說，誰讓人家活得久呢。算了，老娘心胸寬廣。

四周靜谧，偶爾一陣夜風吹過，桃花簌簌而落。

畢方說，陳塘關是軒轅人皇與蚩尤屯兵練兵之所，那這桃林居然不曾毀于任何一次戰火，莫非也經曆過無數次重新種植？

她目測周圍的桃樹，沒有萬年以上的。

衆人沿着蜿蜒曲折的小徑前行，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桃花水是因這桃林得名嗎？”或者是因為桃花汛？楊婵好奇。

“桃花水之兩岸，遍植夭桃，其上流與下源，皆複如是，唯桃林廣袤狹促有異。”敖摩昂回道。

雖然這龍太子生的冷傲，脾氣還行，不是看着那麼兇，有問有答。

“那這桃花水發源于？”

“西海畔有山，曰桃山，桃山發源兩水，向東曰桃花水，向西曰桃花河，實則此本一河，中分兩支耳。”

“從西牛賀洲流過來？”

“對，其水自西牛賀洲流注鹹海，繼而南下，入南贍部洲，複折返而東，貫入東勝神洲，終注于東海。”

“這河如此之長，河神不好當吧。”

摩昂太子笑而不語。

若非二姨突然帶着姨母和舅舅們上天，他早就可以卸了差事回家去了，現在隻能跟這條十分重要的河死綁在一起。

殷夫人聽得也很起勁兒，長見識了。

待來到桃花林深處，靠近精衛村的位置，一座奇特的雕像在朦胧月色下若隐若現。

随着逐漸靠近，那雕像的輪廓愈發清晰——竟是一個桃子的模樣。

月光灑在雕像上，雕像……好醜啊。

殷夫人看着眼前的雕像，目瞪口呆，喃喃自語道：“這……這怎麼會是個桃子雕像？這和精衛村到底有什麼關聯？”

其形質純石，通體雕琢而就，質地粗粝，于月光之下，曆曆在目。其狀一望可知為桃形，然極為粗陋，似經風化而成，又若出自庸手，随意刻就之品。

其枝葉亦略作勾勒，然線條歪扭，毫無美感與章法。葉似随意斫削而成者，大小參差，狀亦不規，與圓渾之桃身殊不相稱。之表坑窪遍布，鑿痕深淺不一，似刻者全無耐性，唯肆意敲擊石塊而已 。

若不是它那勉強可辨的桃子外形，丢在這裡，恐怕任誰都會覺得這隻是一塊毫不起眼的爛石頭。

摩昂太子的微笑透着幾分傲氣，對殷夫人說道：“此桃形之雕像，乃吾前時漫步桃林之際，偶然得見。說來亦奇，精衛村之村老，每日清晨必至此地。汝等竟從未有所察覺耶？”

殷夫人有些不自在，搖了搖頭：“我們多次探查精衛村，卻從未知曉此事。”

摩昂微微點頭，繼續道：“其每次至此，皆誠心緻祭。不若我等于此守候，且觀明日其來時作何舉動。”

衆人皆隐去身形，在此等一老頭。

等待時，楊婵會向這位西海大太子，問一些寸心姐姐的事。

摩昂太子對妹妹選的繼承人顯然十分有耐心，還是有問有答。

殷夫人離開了一會兒了，不知去做了什麼，回來後便目不轉睛地盯着精衛村的方向。

敖丙則帶着混沌珠各處遊走，預備記錄下來，帶回去給哪吒看。

天邊泛起魚肚白，晨曦微露，大地還籠罩在一層朦胧的薄紗之中。

四人早已在雕像不遠處隐匿身形。

楊婵剛要問大太子知不知道畢方，就看見一道身影從村子的方向緩緩走來，正是精衛村的村老。

殷夫人咬牙，哼！平日裡見他都是老态龍鐘的模樣，每走一步都顫顫巍巍，仿佛随時都會摔倒。可今日，他的步伐卻異常矯健，上山下坡輕松自如，如履平地，絲毫不見往日的蹒跚之态。

村老徑直來到桃子雕像前，雙膝一彎，“撲通”一聲跪地，先是規規矩矩地磕了三個響頭，額頭與地面撞擊，發出沉悶的聲響。

随後，他雙手合十，嘴唇快速地開合，念念有詞：“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偉大之神明，祈願庇佑吾村風調雨順，人丁興旺。願塵世紛擾勿破此安甯，使女子柔順，主理家務，男子勤謹，安穩勞作。保吾村之平靜生活綿延不絕，昌盛永祚……”那祈禱的話語，帶着幾分虔誠，在寂靜的清晨裡，悠悠飄散開來。

這詞兒聽着沒毛病啊，楊婵心想，但是這不是祭拜王母的詞兒嗎？

那位娘娘執掌諸天姻緣與繁衍之道，擁有諸多信仰之力。

但是，拜王母不可能用個桃子雕像啊。

村老渾然不知自己被圍觀，完成那套固定的祭祀動作後，依舊跪在地上，對着桃子雕像，聲音帶着幾分無奈與懇切，念叨起來：“唉，上頭有王命下來，我們實在是沒辦法，隻能搬家了。要搬到一個半島上去，還請您體諒我們的難處啊。”

他微微頓了頓，伸手輕輕撫了撫身旁的桃樹，接着說，“到時候，我們定會帶着桃枝走，懇請您的靈性附着在這桃枝之上，跟我們一同前往新的居所吧。等在那邊安頓下來，我們必定會給您重新塑造一個更為莊重精美的雕像，絕不會忘了您的庇佑。”

妖靈，需要附着在桃枝上。

王母，不需要。

顯然這精衛村的村老祭拜的不是王母娘娘這位正神，可他求的又是姻緣與繁衍，那他拜的是誰？

而且，妖靈是個九尾狐，為什麼雕像是桃子？楊婵取出寶蓮燈，看着沉睡的妖靈，又去看那雕像。

九尾狐喜歡吃桃子？青丘都是桃樹？

還是姻緣之道，幻化為桃之夭夭？

莫非，九尾狐也執掌姻緣與繁衍之道？

村老的話音剛落，那桃子雕像并未出現什麼明顯變化，周圍桃樹枝頭卻陡然泛起層層黑粉色光芒。這光芒，與那妖靈身上的一模一樣。

緊接着，一陣似遠似近、若有若無的聲響傳來，仔細一聽，竟是狐狸的叫聲，在靜谧的桃林裡回蕩。

村老滿臉堆笑，神情就像在哄自家調皮的小孩，他對着桃枝輕柔地說道：“啊，知道了知道了。神明啊，我們不僅會給您塑雕像，肯定還會把這桃樹也一同搬過去。到了那半島，一定在您周圍種滿桃樹，結出最甜美的果子。我們還打算把這桃花水也引到半島上去，無論有多難，我們都能做到的。您就放心吧，您想要的，我們都會給您辦到。”

雕像，桃樹，桃子，桃花水？為什麼要一起帶走？

無論是黑粉色的光芒，還是狐狸叫聲，居然都沒有妖氣，反而有神明的氣息。

楊婵将此事傳音告知殷夫人，這雕塑上不僅沒妖氣，也沒有冤孽，但是功德也沒看見。

聽說這可能是一尊執掌姻緣與繁衍之道的正神，殷夫人也想到了青丘九尾狐的傳說。

此時，黑粉色光芒依舊在桃枝間跳躍閃爍，那狐狸叫聲也漸漸弱了下去，像是在回應村老的承諾，又像是在細細思量。

這光影與聲音都是從林子裡來，不是雕塑中出現的，楊婵放出靈力追尋而去，隻覺四面八方都是根源，卻又漸漸淡出，溶于水，溶于風。

“水下可有奇特之處？”她傳音給摩昂河神。

摩昂見她這麼快就反應過來，贊許點頭，“确實有一處連河神都進不去的封印。”

又是封印！

“風老，你在拜祭誰？”這時，另一個村子的村老拿着瓶子從林子裡鑽了出來，貌似是來桃林裡取露水的，也路過此處。

“蘇老？诶喲，你怎麼又跑來了，不是說了嘛，你沒有上古血脈，拜了沒用的。”精衛村的村老見了這隔壁村的村老，倒也不驚訝。

血脈？怎麼又摻和上血脈了？楊婵皺眉。

“我虔誠，我就不信沒用，我就來。”蘇老似乎與風老很熟悉，這就要耍上。“我昨天做夢就夢見你，今天我一早就起床上山找你來了。咱們得說道說道，不說明白不許走。”

做夢？楊婵看了一眼殷夫人。

“他們是相鄰的村落，來陳塘關都是同進同出。”殷夫人傳音解釋，“而且，蘇老一直想與風老結親。”

“哎，你們村的後生不得神明心意，我們風姓的淑女不會嫁去你們村的。”風老知道，蘇老又是為了兒女所來。他攔住蘇老的動作，“你拜了真沒用。”

“你騙我。”

“我對神明發誓，我沒騙你。”

“那怎麼就你們村能祭祀，我就不信。”

“血脈啊，老兄，你沒有血脈啊。”

“你什麼血脈啊，那麼珍貴。老子有錢不行嗎，給你高聘不行嗎？”

“我家是塗山後裔，不是說血脈有多珍貴，是老祖有遺訓，不許随便結下姻緣啊。”诶喲，風老捂住嘴，這怎麼秃噜出來了。算了，蘇老讀書少，估計不知道塗山是哪嘎達。“我隻告訴你了，你不許說出去，跟你兒子也不行。”

你為啥秃噜出來了，當然是有人略施小計了。楊婵收回一縷靈力，搓了搓。

塗山氏後裔，與九尾狐息息相關，楊婵盯着風老，他身上沒有冤孽。

“這是你的道？”摩昂問道。

“算是吧。”北俱蘆洲鬼方國的小手段，讓人在心神不甯之時講真話。

“你放心，我對神明發誓，我不說。”蘇老雖然沒什麼文化，人卻很講誠信。

風老相信他，知道他會為自己保守秘密的。

“塗山氏？”敖丙傳音給嬸娘，“是供奉九尾狐的人族吧。”

殷夫人點點頭。

楊婵也曉得塗山氏女嬌的故事，這精衛村裡若真是塗山後裔，教養女兒時像先祖看齊，倒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