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餘韻中,隐約可聞百獸齊鳴,天地靈氣為之震蕩。
“怎麼了?”賀振翎見吟瑜狀态不對勁,“你是不是被鐘聲攝了心神?”
然而那鐘聲并非兇險之物。或許其初響時震耳欲聾,令人心神俱顫,但其後的餘韻卻如同清泉般洗滌心靈,帶着安神靜心的力量。
“……”小小的狐狸腦袋一下子承載了太多,吟瑜轉不過彎了。
繁複的符文在熊升樹和春岸身上淡了下去,直至消失不見。春岸感覺渾身為之一輕,硬要形容的話,就像是平日裡壓在心頭的那份不适沒有了,她甚至有些不太習慣。
“他這是怎麼了?”鹿飲溪也發現吟瑜的異樣。
“應該沒事吧。”賀振翎掂了掂吟瑜的身子。
“……我沒事,”吟瑜被颠清醒了,“他就按你說的那麼辦吧。”
他這話沒頭沒腦的,鹿飲溪沒聽明白“他”指的是誰,但熊升樹和春岸懂了,于是尋了個借口,将鹿飲溪引至一邊。
待他們走遠,吟瑜撤掉施在趙明德身上的障眼法:“鐘聲響起的時候,你有沒有想起來什麼?”
“沒有。”賀振翎随手撿了根枯枝,在地上信手勾畫。他畫的線條看似毫不起眼,卻暗合九宮八卦,寥寥幾筆就形成了一個精妙的困靈陣輪廓。
“你确定?”吟瑜對他的答案頗感意外。
“真沒有,”賀振翎疑惑道,“莫非你想起來了什麼?”
“……沒什麼,”吟瑜别過臉,“想起幾個零碎畫面而已,轉眼就記不清了。”
……總不能和你說,我想起來自己在和别人親嘴子吧?
他與賀振翎同樣缺失了四年前的記憶,這巧合本就令人起疑。再加上熊升樹等人的話語渲染之下,吟瑜幾乎要相信他們四年前确實相識,隻是彼此将那段過往遺忘了。
可若當真如此,賀振翎也該與自己一樣被鐘聲喚醒記憶才是。但“真沒有”的答案又明明白白地擺在那裡,且賀振翎完全沒有必要在這件事上欺瞞自己。
無數疑問在吟瑜的心頭盤旋:為何隻有自己會對那鐘聲産生反應?與自己結契的人究竟是誰?還有那個吻……又意味着什麼?
“成了,”賀振翎扔掉枯枝,“在困靈陣運轉期間,趙明德仍會保持昏迷狀态。兩日後陣法自行解除,屆時他自己就能醒過來了。”
“兩日足夠了。程天錫那貨不僅丢了燒痕劍,還沒逮到我和春岸,怕是連今晚都熬不住,就盼着溜回虹霓宗數銀子吧。”吟瑜的爪尖劃開捆着趙明德的繩索。繩索化作一道紅芒飛回賀振翎腕間,重新變成那枚淡紅色的玉镯。
“假如……我是說假如,”他無意識用爪子刨了兩下地面,“假如我的主人不是你,你還會幫我找尾嗎?”
“……”這一次賀振翎沒有立即回答——吟瑜不會無緣無故問這個問題,除非那些“零碎畫面”遠比他所說的要清晰。再聯想到吟瑜聽到鐘聲時的奇怪反應和問他的問題,賀振翎覺得他應該是想起來了什麼,而且是關于他主人的事情。
老實來講,或許是因為幼時的經曆和這些年的遊曆,又或許是這些年獨來獨往慣了,他并不像吟瑜那般期待過年。但這些都隻是表象。真正讓他躊躇的,其實是去禦靈門拜訪牧方海。
若牧方海無法指認吟瑜的主人,倒也罷了;若指認出吟瑜的主人正是自己,也算圓滿;可萬一……
賀振翎描摹着玉镯的紋路,方才狐尾纏上他手腕的小動作讓他說不出拒絕吟瑜的話。
“……既已答應幫你,那我自然說到做到,”他避開吟瑜的目光,“但結契的力量是不容忽略的。比起我,你的主人在找尾這件事上,肯定要和你更默契。”
不成想吟瑜直接忽略了他後半句:“說到做到?”
賀振翎一怔,随即釋然笑道:
“嗯,說到做到。”
***
幾日後,燕京一座飯莊内。
雕花木窗半開,透進冬日難得的陽光。圓桌上擺着七八樣菜肴,中央那盤宮保雞丁已被吟瑜挑得七零八落:“這家的雞不行,肉質太柴。”
“這可是燕京出了名的老飯莊,”春岸夾了一筷子雞肉,并不覺得難吃,“您這嘴怎麼這麼刁?”
她和吟瑜早已化回人形,今日剛從燕山回到燕京,便來了這裡。熊升樹和鹿飲溪先去聯系各派分舵了,拜托他們一起幫忙尋找阿宇,此刻飯桌旁隻有他們和賀振翎三個。
吟瑜正要同她理論,忽見店小二端着黑漆托盤從旁經過,盤中幾隻青瓷碗盛着灰綠色漿液,散發出一股發酵後的酸澀氣味。
吟瑜的鼻尖動了動:“這什麼味兒?”
賀振翎瞥了一眼:“豆汁兒吧。”
“好……”店小二正從春岸身邊經過,她強忍着沒把“好難聞”三個字說出口。
“你們居然愛喝這個?”吟瑜一臉不可思議。
賀振翎不置可否:“反正我是不愛喝。”
吟瑜眼珠一轉:“熊升樹愛喝不?”
春岸觀察周圍幾桌:“外地人似乎都不愛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