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她的琴學得如何好,不得大司馬的喜歡,那就連沿街的乞兒都不如,方美人再不甘心,可在琴藝方面她就是輸給了姮沅,她不得不想辦法從别處彌補回來。
美貌,身材,以及一雙愛人的眼睛,同樣是方美人的殺手锏。
姮沅倔強,總叫謝長陵吃癟,須知男人的征服欲也就那麼回事,次數多了,還是會喜歡為他風露立寒宵的癡情人。
院牆内,琴音斷絕,姮沅揉着酸麻的手,不滿地瞪了謝長陵一眼。謝長陵緩緩睜開眼,置身事外的模樣,道:“怎麼不彈了?”
姮沅沒好氣道:“手酸,彈不動了。”
她方才都彈成那般曲不曲調不調的模樣,謝長陵都沒有任何不滿,可見他意不在賞樂,而是教訓昨日膽敢忤逆他的姮沅。
這種訓誡讓姮沅不滿。
謝長陵倒是随意,出了回神,道:“不彈就不彈吧。”
聽着這口氣,倒讓姮沅瞠目結舌,早知他這般好說話,方才那一個時辰她又在幹什麼。
此刻天已經完全黑了,跟被磨出的墨汁浸透般,到處都是黑,唯有點起的燭火向上映出了點淺光。
自恩準了姮沅不必彈琴後,她就呆呆地站在琴凳旁,既沒有出口請謝長陵留下,也不曾有服侍他吃茶的意思,謝長陵并不懷疑若他此刻走了,姮沅必将鼓掌放鞭炮慶祝。
他那些援引狐朋狗友的法子在姮沅身上似乎沒有起到一點效用。
謝長陵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感覺,失落麼,可能有一點,但并不多,畢竟他隻是嫉妒謝長明得到了難能可貴的真情,而不是真的喜歡上了姮沅。
雖說她的身體有趣,琴音動聽,但謝長陵富有四海,未必不能找到更好玩的小娘子。
至多,至多,就是不甘。
謝長陵是個很看重回報的人,送給姮沅的金銀珠寶不算什麼,但與她同床共寝陪她逛坊市,卻是謝長陵難能可貴的付出,但得來這麼個油鹽不進的結果,謝長陵不可能高興。
但也就這樣了,這一次遊戲,他連讓姮沅愛上他的先決條件都沒有做到,他再一次輸得徹底。
幸好無人得知,否則在人生遊戲裡無往不利的大司馬竟然在同一個小娘子手裡連輸兩盤,傳出去真要讓人笑掉大牙。
謝長陵緩步出結蘿院,玉珠總有種若今日叫大司馬離開了,他日後必然不會再踏入此地半步的預感,她拼命地給姮沅使眼色,無奈姮沅就是個木頭,看到也當沒看到,沒事找事做地将古琴上的流蘇擺弄端正。
方美人在結蘿院外已站到腿麻,院内卻遲遲沒有動靜,在她疑心謝長陵會留宿結蘿院,懊悔方才自己沒有直接進去時,謝長陵出來了。
他是那般得俊美,如巍峨玉山,蕭蕭孤松,常叫方美人懷疑是天上月精化形,否則世上哪有這般的絕色,叫她見一次便心髒怦然一次。
能被送到謝家,獻給大司馬,是她的幸運。
方美人那雙天生的含情目此刻多了真切的情意,動人了許多,她迎上去剛要屈膝行禮,卻因腿麻差點沒站穩,一個踉跄,謝長陵目不斜視,輕巧避開,頓時讓方美人狼狽又尴尬。
女使小聲解釋:“大司馬,娘子在這兒候了快一個時辰了。”
方美人忙輕斥:“多嘴多舌。”
卻見謝長陵冷漠離去,連半點理會的意思都沒有,方美人的計劃頓時被打亂,忙提着裙擺小步追了上去,硬邦邦地道:“大司馬,妾身新學了支曲子,想獻給大司馬聽。”
謝長陵終于有了反應,他的目光瞥向方美人的手。
與姮沅不同,方美人昨夜彈了足足半宿的琴,謝長陵沒有發話她就不敢停,而且為了讨謝長陵的歡心,方美人就連半點松懈都不敢有,彈到了最後,她手上已經血肉模糊。
看到謝長陵下意識地望着自己的手指,方美人的呼吸都停滞了半分,很是高興。
大司馬竟然記得她手指受傷的事!
原本彈琴也隻是個幌子,方美人早準備好了一套能助她成功自薦枕席的言辭,她待要開口,便聽謝長陵淡淡地說:“彈吧。”
又是熟悉的院落,熟悉的琴凳,方美人撫上琴弦,手指輕輕一撥,便隐隐作痛。擡起頭,哪裡見得到謝長陵的身影。他在做什麼?沐浴?看書?還是别的什麼,方美人想象不出來,她這般努力,卻連屋子都進不去。
血漸漸濕到了琴弦上,方美人的手指都在顫抖,卻還在咬牙堅持。她的女使早得了她的囑托,見狀便依照安排,屈膝在院子裡跪下,給謝長陵磕頭。
謝長陵既未看書,也未沐浴,而是在作畫,畫姮沅指下的桃花源,隻是總免不了要回想起姮沅彈琴的模樣,于是筆墨凝滞,畫不成畫,謝長陵正不耐,聽得院子裡吵起來,便要叫人将方美人趕出去,但他聽清了女使的話,也就改了主意。
血絲濕琴弦,方美人眼淚漣漣,還在咬牙奏彈,好不可憐,望向他的目光,無怨無恨,唯有含蓄的情動,謝長陵臨軒打量半晌,覺得莫名,道:“既手疼,你還彈什麼?”
他以前不會問出這般無聊的問題,他的命令在前,除非手斷,方美人就該一直彈,直到死為止。
如今他也會探究起這種無聊的問題,說到底,還是因為姮沅。
她叫他輸了兩次,還給他找了一堆煩惱,真是可惡的人。
方美人盈盈起身,脈脈含情道:“妾身見大司馬心有不悅,便想叫大司馬開心。”
謝長陵微蹙起眉:“想叫我開心,便是連受傷流血也無所謂?”
方美人紅了臉,含蓄地點頭,一副含羞的小女兒姿态。
謝長陵倒是覺得好笑,他尚且弄不明白姮沅與謝長明的感情從何而來,為何能至深至此,此刻就有人跑出來,宣告對他的情誼竟然也深到了不顧身體的程度。
方美人看上去,似乎就是另一個姮沅。
而且是一個眼裡隻有他,獨屬于他的姮沅。
謝長陵稍許沉默後,便微勾了唇,半帶惡意道:“那就繼續彈,但我給你随時停下的權利。”
方美人怔住了。
在謝家的維護下,謝長陵在外素有美名,像方美人這般隻是被人送來送去的美人是無從得知他本性是多麼的惡劣。
因此聽到謝長陵這話,她不覺得這是個陷阱遊戲,隻當是個考驗,若能叫謝長陵感受到她的真情實意,她必然能在大司馬的後院站穩腳跟,壓過得寵的姮沅,甚至……還有那更誘人的正妻之位。
方美人忍住疼痛,雄心壯志地繼續撫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