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夜如潑墨,天色已經黑透。
但明康手術樓内,不少房間仍燈火通明。
其中一間,正進行着一台腎移植手術,手術已經完成大半,主刀的蘇煜正吻合病人的動脈。
所謂腎移植,原理并不複雜:患者自己的腎不行了,就給他補一個新的進來,找到合适的位置把新腎放下,血管對血管,輸尿管對膀胱,“啪”地,和患者的身體連接完成,萬事大吉。
當然,實際操作起來并沒有這麼幹脆利落,比如血管的縫合,就是個精細活,尤其動脈,因為流淌着心髒泵出的高壓血流,要束縛住它們,縫合面積必須足夠大,好讓吻合足夠堅固。
石峥嵘專心看老師進針的角度,眼睛緊跟着老師翻飛的手指,一分不舍得錯過。
老師還是一樣既快且穩,不過,他這次選的切口角度和打結順序都和之前有細微不同,是在實驗和調整?
而且——老師挑了髂外動脈來接患者的腎動脈,讓石峥嵘有些意外:“老師,怎麼不選髂内?”
每個醫生有自己的操作習慣。
陸回舟慣用供腎動脈對髂内動脈吻合,除非髂内動脈存在動脈硬化、條件不好,才會另擇髂外動脈吻合。
“患者還年輕,我們得為他以後的[性]福考慮。”蘇煜沒擡頭,邊縫邊答。
石峥嵘沒聽懂:“幸福?”
蘇煜拉出彎頭針,抽空看他一眼,邪氣一笑:“不懂?”
“給陰.莖供血的是哪個動脈?”他突如其來提問。
“陰.部内動脈。”石峥嵘答。
“陰.部内動脈來自哪兒?”
“是髂内動脈的一個分支。”
“所以,如果髂内動脈血供異常,導緻陰.部内動脈血供不足,就有可能引起什麼?”
“陽……痿?”石峥嵘表情又有些皲裂。
巡回護士睜大水潤的杏仁眼,直愣愣看了他們師徒一眼,口罩下的臉忽然泛紅。
蘇煜淡定得很,縫合間隙繼續解釋:“理論上是這樣沒錯。不過移植一次,結紮單側髂内動脈,一般不會影響什麼,但患者歲數不大,我們要考慮他今後二次移植的可能。”
石峥嵘點點頭,把這個細節記下來。
“明白了。”石峥嵘說,“老師您精益求精,這種細節也能替病人想到,而且您這手法更精湛了。”
好家夥,你還是個馬屁精。
蘇煜神色複雜看他一眼。
不過誇什麼不好,偏要誇他手法精湛,好好的,蘇煜忽然感覺到手一陣癢。
手術順利完成了。五台都很順利。
蘇煜情緒卻不高。
因為不知道自己是穿越了還是瘋了。
還因為,手。
前幾台他用師祖的手用得好好的,已經忘了這事,從石峥嵘誇他一句,那該死的癢就回來了。
最後這台,他縫完輸尿管,癢到難忍,集中不了注意力,就把手術交給了石峥嵘。
這是師祖的手,沒受傷,也沒過敏。蘇煜連最後一道自欺欺人的防線也被攻破了。
他臉沉沉的,不顧石峥嵘奇怪的眼神,堅持讓石峥嵘送他回家。
師祖的房子就在醫院附近,鬧中取靜的一個小區,裡面全是獨棟小樓,帶前後花園。
花園打理得挺好,雖然以綠植為主,也夾雜了一株開花的茶梅,在夜色中淡淡散發着芬芳,讓心情陰郁的蘇煜稍有意外。
他完全看不出,師祖還有這種情調。
蘇煜之前“夢”中見陸回舟,對方都在書房翻病曆看論文,坐姿筆直,态度嚴正。
蘇煜跟他吵架,就是因為他太“正”。
當時蘇煜注意到他在看劉青的資料,跟他說起小腎癌治療标準變化。
但蘇煜跟他說理念,他讓蘇煜拿數據。
蘇煜真拿了數據,他又說蘇煜連人都是假的,數據也做不得真。
豈有此理。蘇煜白天窩火,夜裡做個夢還這麼窩火,沒忍住頂撞了他幾嘴。
現在想想,他懷疑自己精分,師祖當時怕不是也和他一樣?
不過,他穿來這裡,師祖又去哪兒了?
蘇煜過了過腦子,卻沒過心。
他太累了,六台手術已經把他榨幹,體力似乎還有,但精神上太疲憊。
走進房子,他打開燈,随意打量了眼客廳。
深柚木色家具、黑色皮革沙發,角落有架纖塵不染的黑色鋼琴,旁邊放着綠色大盆栽,挺自然順眼。
這種裝修放在2025年也格調不俗,但蘇煜沒品味,看過就忘,唯獨走到步梯處,看見那兒矗立着一盆姿态古樸的塔松,他才停下來,站了站。
他大伯也有這麼一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