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煜吃撐了。
他是走出第三家小吃店時發現的。
出于多年養成的習慣,開始他沒有瞎吃,小劑量嘗了幾樣食物,發現師祖的身體并沒有任何不适反應,他才漸漸敞開。
因為天生重度過敏體質、小時候還有哮喘,從小到大,蘇煜的飲食就滿是禁忌。
所以,即使心情不好,即使肚子很餓,他也沒有暴飲暴食的習慣,他隻是……麻木地吃了三家店而已。
揉着隐隐作痛的胃,他沿着亮燈的商鋪,溜達着往回走,走到一個街口,對面有個大爺在擺攤賣馄饨,腳邊有條小狗跟着轉來轉去,大爺忙,它也挺忙——雖然沒忙什麼正事。
蘇煜停下腳步,隐在路燈柱子下,看了好一會兒,神色十分落寞。
“客人,吃馄饨嗎?”大概他盯着看太久了,大爺發現了他,主動招呼。
按理吃不下了,但蘇煜不知怎麼想的,點點頭,走到了攤位前:“來一小碗。”
“好嘞,就來。”大爺招呼他坐,自己轉頭忙碌。
蘇煜吹了聲口哨,逗弄轉到自己腳邊的小狗,逗弄會兒,又看看忙碌的大爺。
老爺子看起來六十多快七十了,短發灰白,臉上皺紋不少,但眼睛有神,動作也利落。
模樣……有幾分像他大伯。
說是大伯,其實論年歲倒更像蘇煜爺爺。
蘇煜六歲爸媽就離了婚,他媽遠走他鄉一去不回,他跟他爸過了幾年,被養得骨瘦伶仃,他大伯看不下去,把他接回自己家養。
蘇煜他爸是個悶葫蘆,離婚後性格更加執拗古怪,蘇煜六歲前是個黏人精、小話痨,六歲後受了委屈不知道說,生了病不知道哭,跟了大伯,才慢慢養回原來的性子。
大伯常說:“跟着你爸,眼睛都木了。”
“客人,您的馄饨好了。”攤主大爺出聲,蘇煜回過神來,才發覺手邊熱騰騰,已經上了一碗馄饨。
一大海碗。
“馬上要收攤,就這麼多,全給您煮了。”大爺慈愛地笑。
“……謝謝。”蘇煜對上老人的視線,拒絕的話沒能說出口,提起勺子吃馄饨。
湯挺鮮,馄饨也好吃,跟大伯煮的味道有些像。
“客人,味道不好?”
“啊?不是。”蘇煜被人問了,才知道自己停下了動作。
“好吃。”他舀了一隻馄饨填進嘴裡。
大爺笑了,也是湊近了,他忽然看清了蘇煜的模樣,皺了下眉,恍然大悟:“客人,是您啊!”
“您……認識我?”蘇煜擡起頭。
“認識啊!您不記得了?上月我心髒病犯了,是您路過,給我做的急救!”大爺神色激動。
他有心律失常,但心髒裡裝了起搏器,一般沒事,那天碰巧是電池不行了,挺危險的,幸好這小夥子伸出援手。
“您是明康的陸主任吧?那天您怎麼就走了,害我到處打聽。”
其實也沒“到處”打聽。
大爺當時半昏半醒,被送到醫院後,聽見護士叫他“陸主任”,知道他也是個醫生,等醒來立刻問了護士,知道他是泌尿外科的主任。
隔天他就提着水果點心去道謝了,但是人家是科室大主任,大概很忙,沒空見他,護士進屋問了聲,出來就讓他回去,禮也不肯接,說她們陸主任說了,“舉手之勞,不用麻煩”。
嗯,聽起來是他們師祖的高冷範兒。不,應該說是人機範兒,缺點兒普羅大衆的正常情感。
聽大爺說完來龍去脈,蘇煜無功受祿,承了半天大爺的謝,吃完馄饨,幫大爺裝了車,又逗弄了會兒小狗,依依不舍目送人家遠去,才往家走。
肚子滿了,但心更空了。
事實上,肚子滿得有些過了。
快走到家門口,蘇煜不動了,撐着樹幹,拿拳頭抵着上腹,反複轉圈。
“吃不下為什麼還吃?”耳邊傳來一道低沉有磁性的聲音。
蘇煜吓了一跳,猛地回頭,除了夜色,什麼都沒有。
他寒毛豎了豎,但很快,又冷靜下來:“師祖?”
“客廳有藥。”靜了靜,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夜色中,模模糊糊透出一道虛影,雪花信号般閃爍着。
*
蘇煜拿鑰匙開了門,在陸回舟指導下,從客廳一個櫃格裡抽出藥箱,找出藥片。
一邊兌水把藥吞下去,他一邊問:“師祖是說,您也去了我的身體?”
陸回舟點頭。
“那您去過我家了?元寶——我的狗還好?”
“你家一切正常。”陸回舟回答。
“那……有沒有人發覺我不對勁,懷疑我出什麼問題?我大伯有沒有打視頻?”
“基本沒有。”陸回舟答着,頓了頓,“什麼是打視頻?”
“視頻通話。”蘇煜嘴角抽了抽,給老古董解釋,“和打電話類似,不過能面對面看到對方,就在手機那個叫微信的綠泡泡裡。”
陸回舟明白了:“沒有人打視頻。”
“哦。”蘇煜松了口氣,“那我大伯要是打來,您表現正常點兒,我不想讓他操心。”
“好。”這是應當的,陸回舟直接答應。
不過,對于什麼是蘇煜所謂“正常”,他暫時欠缺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