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斜靠山腰,赤紅得刺眼,零星的光穿透樹叢,快日落了。
沈聽荷和荔月緊緊牽着彼此,沿着官道往京城方向跑。
身後也跟了一些逃出來的,細碎的哭泣聲時不時傳來。
二人甚至不敢停下來回頭确認,那些歹人是否追了過來。
從莊子跑出來時,門口橫七豎八倒着些屍體,将路死死攔住,貴人們不得不放棄車馬。
沈聽荷腦子一團漿糊,喉間不斷灌進生澀的風,火紅殘日追着人跑,卻沒有一點溫度。
她體力已經有些不支了,全靠荔月拉着自己。
嗆咳了幾聲後,沈聽荷腳步被迫慢下來,她隻覺吞了十萬刀片般。
"姑娘!不能停啊姑娘!"
荔月帶着哭腔的聲音傳入耳中,繁瑣的衣裙絆住她,沈聽荷腳步都有些踉跄了。
她想回答,可是半天說不出一句話,隻能不停比劃着。
好在荔月看明白了,沈聽荷是讓她先走。
"不行,我不會扔下姑娘一個人的。"
"...我這身...跑不快,你跑到城門..."
"不行!"
沈聽荷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囑咐,但話都沒說完就被荔月堅決打斷。
荔月從小來到她身邊,這麼多年平日裡都沒分開過,更何況是這種時候。
可沈聽荷清楚,她繼續下去跑不了多遠,讓荔月回去搬救兵,自己和其他人說不定還能有一線生機。
腳下動作越來越慢,呼吸頻率卻越來越急,荔月握着沈聽荷等手也更緊,生怕同她分開。
一陣馬蹄疾馳聲忽然從後方傳來,衆人皆以為是那夥歹人追了上來。
逃跑的人中早已有人撐不住,撕心裂肺的哭聲爆發出來,以一種不管不顧的架勢。
情緒總是最易感染人的,尤其是這個時候。
人群開始騷動,踢踏聲一陣接着一陣,如催命的鼓點。
恐懼瞬間爆發,已經沒人在意哪裡是正确的方向了,你推我我推你,隻要不留在原地就好。
沈聽荷回頭看四處奔逃的人,不知是不是也被情緒左右,原本尚存的一絲理智也被晃了代替。
啪嗒,緊繃的弦斷了。
等再回過神,不知是誰從中間将二人狠狠撞開。
沈聽荷擦着地摔了下去,手心劃出幾道血痕,荔月被人流沖遠,試圖往沈聽荷這邊靠,卻一直被推開。
甚至有人是踩着沈聽荷過的,往日端莊此刻在這些人身上蕩然無存。
馬蹄聲好像更近了,又好像連前方都有傳來,東西南北,都有人在向這邊靠近。
沈聽荷試圖站起來,可後面接連跑過的人又把她推倒,才十多歲的小姑娘,即便再沉穩,現下也全被絕望淹沒。
鐵蹄踏在地上的聲音就如同踩在心上。
越來越近了,孫聖圖被砍斷腿的畫面浮現在眼前,那把刀好像馬上就要抵在自己的脖頸。
"姑娘!!!"
荔月大聲呼喊着沈聽荷。
為什麼哭喊得那麼悲傷?是自己馬上要死了嗎?
沈聽荷絕望地抱住了頭,等待着命運的降臨,親人的臉不斷閃現,祖母、大姐、二姐、三姐、小妹...還有...堂兄。
"四妹妹!"
堂兄...
沈聽荷蓦地笑了一下,臨死前竟還幻想出沈将行的聲音。
自己走了,還會有人給他看功課嗎?不過再過些時日,怕就不需要了吧。
"聽荷!"
怎麼又有...
堂兄...
堂兄?
沈将行就這麼出現在沈聽荷面前。
還不等馬停,沈将行便跳了下來,他遠遠就看到沈聽荷摔在路中間,試圖起身又被推倒。
那些人踩在她身上的腳,讓他的心跟着一緊又一緊。
他跪在沈聽荷面前,小心将她扶起,往日好看的眉眼,如今都被吓得沒了聚焦。
沈将行身後緊跟的,是一群騎着戰馬的官兵,他們從二人身邊快速掠過,往孫家的莊子趕。
"堂兄?"
沈聽荷看着眼前人,不确定地開口。
四周馬蹄揚起的灰塵将他的臉蒙上一層霧,她反手抓住沈将行的手,直到他的溫度傳到手心,沈聽荷才有實感。
每次都是他,每次都是...
沈聽荷眼淚瞬間流了下來。
"堂兄..."
她不斷呢喃着,恐懼退潮,委屈又迅速填滿。
好像有很多話想和他說,可隻要稍稍張口,先湧出的是哽咽
一顆心終于又可以停靠的地方,沈聽荷松懈下來,将頭低在他肩上
“你怎麼才來……”
千言萬語,卻隻道一句。
沈将行看着沈聽荷緊緊抓着自己的手,甚至能感覺到指甲陷進肉裡。
他不敢想,今日若是沒被謝玉安拉在街上閑逛,若是沒看到朱雀街上急馳的官兵,若沒好奇找人問了一嘴。
這輩子,可能就再也見不到愛人了。
馬都被他跑出殘影,一同出城的謝玉安都追不上他,卻也才将将趕上。
沈将行一點都沒有慶幸之感,自責、心疼、懊惱輪番劃過他的臉。
他擡手,一下下撫在沈聽荷背上,隻能任由她俯在自己懷中淚流,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
天隻剩蒙蒙的光後,沈聽荷的情緒總算平穩下來。
沈将行扶着她起身,又将她扶上馬替他拍了拍裙角上的腳印,等她坐好後,打算轉身和謝玉安同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