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幫你打奶泡?或者拉花?”葉星還不死心。
“我今天連個客人都沒有,你拉給誰喝?”楊姐笑着敷衍她。
張璐連連擺手:“真喝不下了!這一下午,我倆一人喝三杯了都……”
霍昕把她按在椅子上:“說吧,你今天怎麼回事?從上午到現在,到處搞事。”
三個人,四雙眼睛齊刷刷盯着她。霍昕戴着眼鏡。
葉星抿着嘴,眼神滴溜溜地在她們臉上轉。
她很少和别人談起自己的事。那些話一旦說出口,就難免牽扯到童年和她的母親父親。那些記憶就像長滿青苔的石頭,沉在水底隻是醜陋,一旦撈起便發臭。
可人與人之間變得親密,不就是從互相看見彼此傷疤開始的嗎?美國心理學家布琳·布朗在《脆弱的力量》中提到,如果我們想要和别人建立聯結,表露自己的脆弱是我們必須經曆的冒險。
她一直認為顧謹是閹割真實的自我來換取安全感,但其實在那段婚姻中,他們别無二緻。他們都盡力維持強大、體面、井然有序的形象。他們都把脆弱的自我關進了籠子裡。那些恐懼、憤怒等等負面情緒在黑暗中潰爛,最終将這段關系一點一點啃噬殆盡。
顧謹看見了她的傷疤,但他沒有表露他的恐懼。她看見了顧謹的怯懦,但她沒有表達自己的憤怒。這固然能讓關系保持體面,但也讓他們彼此之間,永遠隔着一道無法逾越的牆。
葉星在離婚後就決定要對自己誠實。掩蓋脆弱确實能讓關系維持體面,但也會讓彼此失去真正的連接。
葉星垂下眼,歎了口氣:“既然你們誠心誠意地問了,那我可就毫無顧忌地說了……”
她提溜着眼睛看着眼前三位,心裡多少有些忐忑。畢竟,有些人是不愛聽故事的。
果然,楊姐深吸了口氣,轉身去清理咖啡機了。霍昕和張璐像等開完家長會的家長,雙手叉腰盯着她。
葉星眨了眨眼:“……我媽讓我給她回個電話。”
霍昕皺着眉,一臉“就這?”的表情。
楊姐的咖啡機傳來“噗噗”的出水聲。
張璐摸了摸葉星的頭:“又一個可憐的東亞女兒啊。”
“怎麼個‘又’?說說看?”葉星問。
霍昕攬着張璐笑着說:“她媽給她打一通電話,她能發一整天瘋。”
她們最終還是陪着葉星發瘋去了。楊姐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三輛自行車,葉星說要沿着村子騎上一百圈。結果才騎了三圈,葉星就歇菜了,坐在小院門口的秋千上喘氣。張璐多堅持了一圈,便跟着癱在秋千上。兩人蕩着秋千,數着霍昕騎了多少圈。
“你媽找你什麼事,你知道嗎?”張璐随口問。
“大概知道吧。”葉星盯着楓葉上方的白雲,“但我不想聽見她的聲音。她的音頻被生物黑客植入了量子編碼,可以一秒侵入我的神經,把我從裡到外都接管了。”
張璐笑了,點點頭:“嗯,感同身受。”
“霍昕估計沒法感同身受吧?”葉星偏頭問。
“嗯,我也不希望她懂。”張璐淡淡地說。
葉星垂着眼盯着地上的落葉。那片楓葉翻了個面,又落回她的腳邊。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口:“你會幹脆不理你媽,或者對她産生抵抗力嗎?”
張璐看向她,少有的認真:“如果我真的免疫了她對我的傷害,那我們還算什麼母女呢?”
“我們的痛苦就在于,我們都想要一個媽媽。”
“那媽媽想要什麼呢?”
“媽媽想要兒子,或者年輕的自己。”
葉星好好洗了個澡才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電話一接通,母親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帶着點疲憊,又習慣性地帶着指責。
“你最近在哪兒?怎麼也不說一聲。工作呢?不打算再找了嗎?”
“找了個地方寫小說。我現在是作家,這就是我的工作。”
“唉,寫小說……你那本書,要不是當初沾了阿謹那個項目的光,能火嗎?你說說你,好好的鐵飯碗,多少人搶破頭都進不去……”
母親的聲音又快又碎,像是連珠炮。葉星聽得耳膜發漲,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忍不住打斷她:“你到底找我什麼事?”
母親停了一下,語氣也更加不耐煩:“也沒什麼,就是你爸不是走了嗎?真是走得幹淨利落……阿謹這孩子,前前後後幫你不少,你該好好謝謝人家。”
“嗯,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母親那頭又提高了點音量,“阿謹那樣的男孩,擱誰家都是搶着要的。我看的出來,他對你也還沒死心。你别光顧着寫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該上心還是得上心。你們要是能複合,你能有個着落,我也就放心了。”
葉星咬着牙,沒接話。
那頭的母親還在繼續念叨,但她已經聽不進去,隻覺得耳邊嗡嗡作響。
着落?為什麼女兒從母親的子宮裡出來,非得再找個人接着,才算有着落?她長腳了。她自己可以站起來。
她挂了電話給蘇熠發了一條微信。
【我想吃炸雞。】
【回去給你做】蘇熠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