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這樣一個滑稽的人,在他們這群人裡頭卻有着最尊貴的身份。
廣平侯府的獨子,高高在上,與他這樣的商賈之子天塹之别。
胡添手下恍然用力,姑娘小聲痛呼,卻不敢有旁的反應被看出來,她纖手附上男人的胸膛,輕聲撫慰他。
“公子莫惱,奴家給公子倒酒喝。”
姑娘還沒來得及動作,胡添的手就掐上她的後脖頸,狠一用力把人拎到一旁。
他嘲諷一笑:“給我倒酒有什麼本事,去給沈公子倒,把人哄高興了,讓他把你帶回侯府去,你豈不能攀上更高的枝?”
這話說得難聽。
姑娘有心反抗和辯駁,卻被他狠狠掐着後脖頸動彈不得,她眼眶裡很快蓄起眼淚,眼尾泛着薄紅,淚珠欲落不落。
胡添看着這張苦巴巴的臉心煩意亂起來,用力将她甩到一旁。
他随手端起手邊的一杯酒,心頭又起幾分興緻。
他一改陰狠面色,對着沈堂楓笑道:“沈兄,你半道離開,晾了在座諸位這般久,回來後竟也不主動敬我們一杯,”他搖頭歎道,“沈兄,你這樣,真是太叫人寒心了。”
廂房裡的其他人素日都認胡添馬首是瞻,聞言聽出來胡添有心要刁難,他們便頗識眼色地附和一兩聲胡添的話。
一時之間,房内都是抱怨的聲音。
沈堂楓歪七八扭地坐在椅子上,他聽着這些話,再對上胡添那裝模作樣的表情,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不想再同他廢話,直接問:“我昨日已經說清楚,那蟋蟀我不要了,是你非讓我今日再來,那你說吧,還想要我做什麼,今日結束後,你就别再煩我了,咱們就當沒認識過。”
胡添聽見他要撇清關系的話,立時捂住胸口,哀怨道:“天呐,沈兄你這是什麼話,那蟋蟀我先前說過要送給你,那便是要送的,何況,我隻是想和沈兄交個朋友而已,哪有你說的這般嚴重?”
又來了,又是這套說辭。
沈堂楓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回想起上次答應他那張薄紙上條件時的情形,沈堂楓恨不得剁了自己寫下名字的手指頭。
他好玩樂,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三日前,他在鬥促織的鬧市裡看中了赢到最後的一隻,問了許多人,終于找到了它的主子。
這隻蟋蟀是胡添的。
胡添,這個名字并不陌生,他早就聽過這一号人,隻是并沒有與他來往過,對他的了解也僅限于知道名字,以及出自哪家府上而已。
沈堂楓還正打算想個辦法,從胡添手裡将這隻蟋蟀買下來。
但沒想到與他初交涉之際,胡添便主動提出要将這隻蟋蟀贈與他,隻是相贈之餘,他提了個條件。
胡添道他一直有心想同沈堂楓交好,隻是苦于沒有機會結識,這一次,希望沈堂楓可以給他一個結交的機會。
三日同行,所謂彼此熟悉熟悉。
沈堂楓其實不是很喜歡胡添這群人。
但當時許多人在場,胡添都說了主動贈與,若他連這個要求都不答應,衆目睽睽之下,難免被人指責他心氣高,瞧不起旁人。
于是沈堂楓答應了,隻是沒想到胡添還讓他在紙上落了名。
第一日,胡添帶他去了賭坊。
賭坊裡什麼三教九流的人都有。
沈堂楓親眼瞧見有人因為在半月前欠了胡添的賭債,至今未還清,便被胡添喊人拉去砍了一根手指。
胡添砍完别人的手指,轉頭就笑眯眯地讓沈堂楓大膽下注,大膽做賭。
第二日,沈堂楓本想拒絕胡添的邀請,卻礙于那張落了名的紙,又被扯了去。
沈堂楓咬咬牙忍了。
胡添帶他去了京郊獵場。
他們或讓奴仆們身上綁着獵物,四處跑動做移動的靶子,或讓他們頭上頂着竹籃,一群人放肆出箭,看誰能隔着竹籃射中裡頭的活物。
沈堂楓騎在馬上,面對着遠處的活人靶子,胳膊不停發顫,叫他連弓都拉不開。
過了賭坊和獵場這兩次,沈堂楓徹底看清了,他與胡添他們不是一路人。
所謂的結交更是無稽之談,于是他企圖說清楚講明白,從此不與他們來往。
可偏偏胡添讓他在紙上落了名。
再用這張紙要挾,讓他履行最後一日的約定。
落名,落名。
他當初究竟為何要寫下那個名字。
真是作孽。
沈堂楓心下胡思亂想,想到最後,隻好無奈認下這一切。
他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挑明道:“朋友是定然做不了的,既然你非拿那張紙說事,那成,今日我就奉陪到底,今日過後就橋歸橋,路歸路吧。”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表明态度,明擺了不願意再和胡添他們這行人牽扯上關系。
胡添搖頭歎惋:“沈兄還是不想同我結交嗎,真是太可惜了,不過也是,沈兄畢竟是侯爺之子,我們如何配得做沈兄的好友。”
他要拿這些酸腐之事做文章,沈堂楓聽了狠狠皺起眉。
“你……”
還沒來得及說話,胡添又猛然拔高嗓音。
“行,沈兄這麼說也算爽快。”
他探身拽起方才那名姑娘的胳膊,用力把她甩出去。
再擡腳,踩到姑娘身上,在她後臀上一踹,把人踹到沈堂楓面前。
胡添勾唇笑道:“沈兄先前不願意接我敬你的酒,那便讓坊裡的姑娘喂你喝,沈兄覺得如何?”
姑娘收到胡添脅迫的眼神,她忍下心裡的害怕與屈辱,顫抖着身子,跪着朝向沈堂楓,膝蓋挪動,直到跪到沈堂楓身前。
蔥白細指拎起酒盞,往沈堂楓的杯子裡斟。
待汩汩聲靜,酒水斟滿。
美人舉起杯,泫然欲泣地瞧着沈堂楓。
“公子,讓奴家喂您喝杯酒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