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洞門後,便是人潮擁堵的靈簽堂。
初入洞門,先是一間寬敞院落,門下鋪着整潔的青石闆,石闆一路蜿蜒出一條青石路,通向一座四方堂屋。
院落中央的位置,一株高大古樹巍然矗立,樹冠層層疊疊似綠雲低垂,在樹下遮蔽出一大片濃密的陰影。
在古樹的枝桠上,密密麻麻地系滿了數不清的紅綢帶,滿樹的紅綢正随風輕擺着。
綢帶長短不一,有新有舊,将枝頭壓得沉甸甸地下墜。
擡頭仔細看去,便看到這些綢帶上都寫着墨黑的字,是香客們的各種期願。
此刻古樹樹蔭下,溫若嫣靜靜地立着,她看着這些綢帶飄搖,眼中浮出一片沉沉的、化不開的悲涼與死寂。
一條上寫“阖家安康”的紅綢,在她眼底映出一片殷紅。
三個月前,她的家已經被那場蹊跷大火,一夜之間燒得灰飛煙滅。
親眷盡葬身火海,她卻僥幸獨活了下來。
溫若嫣閉了閉眼,攥緊袖口。
她來定華寺,是為向神佛敬香,給溫府亡故之人求一絲來世的慰藉。
耳邊又回響起方才大師的輕言。
“逝者如燈滅,心念自歸處,囿于過往,不如睜眼看世間,塵霧散去,你才能尋到自己該走的路。”
樹蔭下,方靖霖在溫若嫣身側無聲陪着她,卻看見她面色又蒼白起來。
他不由得皺起眉,憂聲喚:“阿嫣……”
溫若嫣的思緒被他的聲音拉回來。
她睜開眼,松開掐着自己掌心的手,側身去看他,颔首淡道:“方公子不是要替侯爺和夫人求平安簽嗎,走吧。”
溫若嫣徑自擡腳,向那間堂屋走去。
方靖霖見勢,低歎了口氣,跟了上去。
在他們二人身後,陶千照從洞門前探着頭,待視線裡二人去往堂屋後,她匆匆小跑着跟上去。
這間四方堂屋便是求簽的地方。
堂下有六張桌案分左右而立,每三張為一列,相對排開,中間留出一條通往主佛像的通道。
每張桌案前都坐着解簽的和尚,案邊上還立着一根約莫一人高的粗實木柱,柱子懸挂有素色布幡。
布幡之上寫有濃墨大字,表明了此張桌案所求簽文的類别。
分别是“仕途”、“财運”、“姻緣”、“平安”、“子嗣”、“家庭”。
陶千照混迹在香客人堆裡,擡手拿袖子擋着自己的臉,一路跟着那二人,看到他們一并去了平安簽台前排隊。
陶千照邊回頭留意着他二人動向,邊去了姻緣簽台前排隊。
姻緣簽台後坐着的是名身形圓胖的光頭老僧。
待輪到她時,這老僧依例将簽筒遞在她面前。
“施主且将所求之事道來,再自簽筒中——”
陶千照徑直從腰間解下荷包,猛然拍在桌案上,打斷了他的話。
“我不求簽,但請師父幫我個忙。”
老僧低頭看到了她手裡抓着的荷包,話音頓了頓,他輕咳一聲,推拒道:“施主,這不合規矩,您……”
陶千照指尖一挑,又将荷包解開,裡頭的銀錠赫然大敞在案。
老僧眼中霎時精光一閃,默然片刻,他朝身後招了招手。
便來另一個光頭小沙彌,替他坐在了簽台後。
老和尚已起身,示意陶千照随他去後頭的次間裡面詳談。
陶千照轉頭又看了眼溫若嫣和方靖霖,确保他們一時半會兒不會離開,便擡腳跟老和尚一并入了次間。
甫一進門,老僧便道:“施主,您想讓老衲做什麼?”
陶千照笑:“外頭求平安簽的那裡,有一對年輕男女,師父隻需攔住他們,道是緣法所緻,願為他們免費蔔算姻緣,再判一支上上簽出來。”
老僧撚了撚短須:“如此便可?”
“如此便可,事成後,這袋銀子都歸師父。”
老僧眯眼堆出笑:“好說,好說。”
等他二人從次間裡出來,老僧前去尋溫若嫣和方靖霖,陶千照便躲在供台後頭默然觀望。
他二人恰好已求完了平安簽,溫若嫣擡腳意欲離開,方靖霖卻步履踟蹰,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姻緣簽台。
他心下掙紮猶豫,終是輕輕扯住了溫若嫣的袖口。
“阿嫣,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老僧便笑吟吟地站在了他兩個面前。
“二位施主,老衲見你們十分面善,再觀施主面相,實在是與老衲有緣,因此,老衲想給二位蔔上一簽,不知施主可願意?”
聞他所言,溫若嫣微微蹙起眉。
方靖霖上前一步,颔首問:“師父要蔔什麼簽?”
老僧笑道:“姻緣簽。”
溫若嫣一怔,待反應過來後便要開口拒絕。
方靖霖卻先一步應了下來,而後攔住了她。
他低頭同她低聲說了幾句,溫若嫣雖面色仍略有不願,但還是随他走到了姻緣簽台前。
台前,溫若嫣拿起簽筒左右輕晃,待一支簽掉落出來,老僧忙撿起細看。
他執着簽子,嘴唇開開合合,念了一連串意通喜結連理的吉言。
聞言,溫若嫣輕輕蹙眉,但沒有多說什麼。
方靖霖瞧着倒是喜色難掩,低頭從腰間取了銀子遞了過去。
老僧自然是笑眯眯地收了下來。
求完簽,他二人一并離開了靈簽堂。
供台後,陶千照目睹方才一切,看樣子,他們約莫是求到了一支好簽。
她這才松了一口氣,懸着的心落了下去。
她心滿意足地從供台後起身走出來,老僧已經急急走了過來。
不待他開口,陶千照便自荷包裡取出銀子,放在了老僧手裡。
老僧掂了掂手裡的銀子,沉甸甸的重量壓得他連眉毛都笑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