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身着墨綠到發黑的破爛衫子,頭發好似許久未打理,焦黃的發絲支棱翹起,糟亂成了雞窩。
“……”
黎攸一怔,複而換上笑,學着他的聲音,奶聲奶氣地道:“你也好可愛。”
惡妖少年聞聲一個挑眉,沒有多說什麼。
黎攸蹲下身子,平視着小男孩,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雞窩頭男孩甜笑:“鴉青。”
黎攸回眸,隻見荼月白一直靠坐在椅子上,懶撩起睫羽看着他們,不知在想些什麼。
黎攸為自己尋了把椅子坐下,本想為鴉青也尋上一把,可他卻是眨着黑寶石似的眸子直接坐在黎攸的腳下,背靠在了椅子腿上,自顧自地開始玩起了不知從何而來的石雕小人。
滕黃看着黎攸,道:“姑娘此次前來,并非隻是陪同算命的吧。”
見滕黃開門見山,黎攸也直截了當地抛出了所有問題:“這些孩子都是您從那些失蹤人家帶回來的嗎?您如何得知他們無人照料的?他們的父母失蹤去了哪裡,您知曉嗎?”
滕黃伸手捋了捋胡須,搖頭道:“他們去了哪裡,老夫也不知曉。而且,說實話我并不認識那些人,隻是見這些孩子可憐,這才叫他們住進了我家裡……”
而後那算命老者一伸手,自撐起的木窗遙遙指向街的對面,隻見那裡支着一個流動的糖畫小攤。
據滕黃所言,對面的那個糖畫攤子也是他的,他本是賣糖算命兩不誤的。往日那些孩童無人管,總是在街上瘋跑瞎玩,餓極了就去偷去搶人家的吃的,他見他們可憐就經常給他們些賣剩的碎糖吃,一來二去呢,滕黃就和孩子們處成了朋友。
幾日前,他晚上收攤,見那些孩子巴巴地蹲在他的糖畫攤子前,這一問才知他們的父母不知為何全都丢下他們跑了,他一時恻隐心起,便将他們都帶回了自己的院子暫住。
滕黃道:“幸而現在是夏天,近來又鮮少落雨,一床被子鋪在地上便可睡一孩童。”
說話間,他又是伸手一指,那裡是一處屋房,屋門打開着,可以看到裡面的場景。
正如滕黃所言,屋中的地闆上鋪滿了雪白的被子。
沒了方才怒怼仝淺栗的氣勢,現在的這老者倒像是真情流露,真心憐憫這些可憐孩童的。
滕黃言畢,那名喚鴉青的瘦弱男孩也适時地開口:“爹娘壞,偏心,剝奪,喜歡。爺爺,好,糖吃。”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但黎攸也大緻明白了他的意思。
言罷,鴉青将石雕随意丢在一邊,又不知從哪掏出了一個紙張,開始時還頗有耐心地折着,而後發現怎麼都對不齊後,也便暴躁地将其揉成一團,而後又跑到院子裡去了。
黎攸忍俊不禁,心道當真是個孩子,玩什麼都是三分鐘的熱度。
荼月白在此時站起了身,目光灼灼地朝她走來,黎攸一愣,正想開口,就見他和自己擦身而過。
黎攸回頭,隻見荼月白已然拐到了廳堂中的一處小屋内。
她看了一眼滕黃,見後者對自己點了點頭後,也跟了過去。
甫一入内,黎攸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小屋無窗無床,屋子牆壁上都是内嵌式的架子,架子從上到下竟放滿了一個個的石雕,形态各異,栩栩如生。
整整三面牆的架子,有整整兩面半都擺滿了石雕,當真是極為壯觀。
黎攸擡手取下了一個巴掌大小的石雕,那石雕肩搭一塊長巾,點頭哈腰,面上挂着狗腿的笑,這不正是那茶肆夥計。
黎攸轉頭,對上了荼月白的眼睛,後者又默然從架子上拿下來了另一個稍小些的石雕遞給了她。
這石雕岔開兩腿坐于地上,低頭正擺弄着什麼,孩童面上是三分的思忖與七分的不耐,正是鴉青。
此時,孩子吵鬧聲傳來,黎攸背對木架而立,而她現在站的位置也剛剛好可以看到窗口。一個紮羊角小辮的女孩正巧經過窗子,黎攸看看她,又轉身看了看正前方的石雕,果然有一個和那女孩一模一樣的。
可以說雕刻者牢牢抓住了每個人的性格和面部特征,将他們雕刻地惟妙惟肖。
不僅如此,這石雕的數量也是相當龐大。
荼月白也看出了黎攸的思忖,搶先一步道:“這些都是鎮上的人?”
不知何時,滕黃已然來到了他們身後,老者笑道:“正是。”
看起來,他很開心有人肯欣賞他的石雕。
黎攸又順手拿了一個孩童石雕,将它拿至眼前,和窗邊路過的孩童比對着:“沒想到您不僅能掐會算,手還這麼巧。”
滕黃謙遜笑道:“賣糖畫的間隙閑來無事做着玩的。”
黎攸點頭道:“既然賣糖畫是您的主業,雕石雕是您的興趣,那為什麼茶肆的夥計要說您是算命先生呢?”
滕黃道:“說實話,别人如何喚我,我也不知。不過,算命蔔卦這一塊,我雖鮮少做,但卻是一算一個準。”
仝淺栗不知何時又折了回來,此時正帶着一碩大鬥笠站在門口,手上的白布也纏了回去,頂着陰雲密布的臉扯開嗓子嚷道:“這就是個江湖騙子的住所!你們有什麼可問的,走走走,你們不走我可走了!”
黎攸頓時松了一口氣,想來仝淺栗并沒有聽到滕黃方才那句話,若是聽到了,他必定又會沖上來狠狠揍人家一頓的。
深呼吸罷,黎攸覺察到一道視線,側頭望去,對上了荼月白笑盈盈的藍眸:“笑什麼?”
荼月白仍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沒什麼。”
黎攸以探究的眼神緊盯着他,可他好似渾不在意。
和仝淺栗什麼心情都挂在面上相比,這惡妖确實太難讀懂,他雖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慵懶樣子,但黎攸總覺得這并非是他真正的狀态。
黎攸轉頭對仝淺栗道:“師兄再稍等一下,問完最後一個問題我們就走。”
黎攸道:“我想知道,既然您雕了這麼多楓漁鎮中人的石雕,這裡面可有那些失蹤者的?”
滕黃搖頭,道:“我方才也說過,我對那些人并不熟悉,自然也不會為他們雕……”
“姐姐,姐姐别走好不好。”一個脆脆的聲音打斷了滕黃的話,而後黎攸便覺一股力量襲來,小鴉青又撞抱在了她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