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争着擠着,叫着卡着,自那個碩大的洞口魚貫湧入廳堂。
黎攸心下一驚,将手壓在了丹青之上。
無數黑影入内站定,有序排列齊整。
為首者頗高,身着一襲寬袖暗黃衫子,不是滕黃還能是誰?
不過與平日不同的是,他身形直挺,胡須和頭發雖然花白,卻不見平日那般蒼老之态,在他的身後,也直挺挺地立着一群密密麻麻的孩童,正是滕黃收養的那些孩子。
他們眼眸失焦,表情讷讷,毫無自我意識,隻顧跟在滕黃的身後。而方才那些撞門的小石雕不知何時已然停止了動作,現而紛紛停在了對應孩童的腳下。黎攸一眼就從孩童群中看到了黃毛雞窩頭的鴉青,以及他腳邊,和他分毫不差的小小石雕。
唯有滕黃的石雕,停在了他昨日為仝淺栗算命的方桌之上,毫無動作。
控制這些孩童的,正是他!
所以,滕黃便是那魔!?
她再一轉頭,窗邊,方才還在雕刻的荼月白的石雕不見了,黎攸狠狠咬牙,道:“你把他弄到哪裡去了!”
這個他當然是指的荼月白。
滕黃明白了她所指,氣定神閑地揉了揉頭發,道:“我可并未對他做什麼,分明是那惡妖自己逃跑了去,而且——這命令還不是你下的麼?”
黎攸微一思忖,好像确實如此,方才她叫他逃時,好像确實喚了他的名字。
但是惡妖他逃去哪兒了呢?他的石雕不見了,是不是去找他了?
他,也被滕黃控制了嗎!?
意外狀況接二連三,黎攸思緒繁雜紛亂,孩童們和對應的小石雕具都似木偶一般僵硬着唇角怪笑桀桀,口裡還神神叨叨地默念着什麼,由于孩童衆多,念聲不齊,她隻能自其中分辨出漁火,泡沫幾個字眼。
滕黃的頭發已然被他揉成了一團亂,他笑道:“你是不是很憤怒,是不是很想殺了他,将人抛下自己逃跑的人都罪該萬死,尤其是你們這般親密的關系,即使他是被你控制的。”
黎攸能夠看到,千萬根牛毛般的絲線纏繞在了滕黃手上,而那些絲線的另一頭則連在了那些石雕孩童的背上,滕黃展開枯槁般的手,五指一揚,那些石雕驟然而動,孩童們也跟着各自石雕的動作,跌跌撞撞地跑着。
在滕黃的控制下,他們向着黎攸一擁而上,羊角小辮的女孩一邊和鴉青一邊一個死死拽住了黎攸的裙擺,其餘孩童則是一躍而上,就要飛撲到她的身上。
黎攸将将躲避着,不敢使用法術,也不敢激烈反抗,她怕傷了這些無辜孩童,可這些孩童在滕黃的控制下卻絲毫沒有懼意,睜着兩隻死魚一般的無神眸子,似敢死隊的傀儡一般,動作僵硬地飛沖猛撲,偶爾跌倒,撞到桌角也不眨一下眼。
黎攸終是逃至了一處較高的木桌之上,盤腿而坐,以手做防,以免孩童攀援而上。
她反唇相譏道:“你堂堂一個令世人聞風喪膽的魔,卻連控制垂髫孩童攻擊人這等丢臉事都做得出,還有什麼臉說别人落荒而逃?”
黎攸本想以激将之法讓他放了這些孩童,但滕黃卻是滿目的理所當然,而後帶了笑意,垂眸看向孩童們,道:“生而不愛,最為可惡。與其這些孩子最終長大被他們的父親、母親、姐姐嫌棄礙眼殺掉,不如抱着他們最愛的玩具死在最好的童年!”
他看向孩子們表情中未有絲毫憤怒狠戾,有的隻是度化衆人般的悲憫憐惜,不明情況者,定然會覺得他是一個慈祥和善的爺爺。
黎攸又看向孩童,隻見他們當真懷揣着自己的小玩具,石子,彈珠,骰子,甚至還有以紙包裹的一小角糖塊。
不過,現而被滕黃操控的他們對自己的寶貝不再愛惜,即使它們在混亂中墜地,他們都未有任何反應。
此時,鴉青的祈天燈也自他懷中掉出,被無數小小草鞋布靴碾壓踩爛。
黎攸實在不懂他的邏輯,抿了抿唇,半邊梨渦也随着她的動作忽消忽現:“你怎知他們的父母想将他們殺掉,若是如此,他們又何苦将他們喂養長大,在出生之時溺死不是更為省事?”
滕黃垂眸望向地闆,不知是看到了什麼,面容登時變得扭曲,他的一頭亂發随着他說話時的動作顫動,言語也增了些嗜血的興奮:“别在意他們,黎攸,殺吧,興許他們往生後還會感恩你送了他們解脫……”
孩童們忽而攀勢迅猛,黎攸假作體力不支,面色頹然,然而她卻将兩手背在了身後兀自恰起了訣。
方才她急着應對孩童,跑到木桌之前将丹青置在了一邊,現而那绯劍正好在滕黃的身後。
訣畢,閃着赤光的丹青忽起,對準了黃衫老者的腦後猛然刺去。
滕黃卻是微微側頭,右手一擡,下一息,那绯劍的劍尖便被他氣定神閑地夾在了指尖,從始至終他都面朝黎攸,未回一下頭,他輕笑道:“你信麼,我識得此劍的時間,還要比你更加久長些呢。”
黎攸将木桌上的孩童撩落在地,也揚唇,閃閃鹿眼溢滿了狡黠笑意:“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