缃娥幾步上前,腰間雪白的毛茸茸配飾随着她的動作一搖一晃,她抱胸看着黎攸和面色不佳的師父道:“與其亂猜,不如看看這裡曾發生過什麼?”
缃娥修的是神魂方面的術法,罔象洞時,就是她讓鹿鴉青沉溺于痛苦回憶失去戰鬥能力的。同時,她還可以将自己或他人神魂送至另一人的記憶幻境中,重曆一遍那人的過往曾經。
而草木和人一樣,皆有靈。而觀這柏樹,矗立于此沒有千年也定逾百歲,所以,她隻需探入這柏樹的神魂,找尋這片土地之上曾發生的大事,并将這些事通過顯影的方式讓衆人看到便可。
缃娥腕骨一翻,一隻鵝黃的蜻蜓自她掌心飛出,“啪”地一聲鑲在那古柏的枝幹上,又鑽了進去,少女旋身坐下,雙指抵額,神魂飛出,探入那古樹之中,翻找起了它的記憶。
不過盞茶功夫,少女便擡了頭,聲音中是難掩的興奮:“找到了。”
竊藍道:“是何時之事?”
“十五年前。”缃娥邊說着,邊伸指一勾,那古柏之中登時飛出了一隻牽着彩線的鵝黃蜻蜓。
缃娥擡起了食指,那小蜻蜓便乖巧飛落在了她指上,“啪”地一聲,它化為了點點熒光,隻留記憶彩線落于她手心。
缃娥拉着那條彩線,忽地一甩,彩線登時暴漲開來,變成影像的虛空之屏。
衆人屏神細觀,就連一向随意頑劣的荼月白也一并湊了過來。
影像之中,失了四肢的人彘女子被排排仰放在草坪之上,她們身側擺放着的,是還在襁褓中的嬰兒。
嬰兒個個粉雕玉琢,白皙可人,但卻個個生着一雙異色眸,一隻赤紅,一隻漆黑。
而他們的身前,站着一群盛怒的人,他們的漆眸具都瞪得滾圓,瘋了一般狠揮着鐵錘,将成人手臂粗的木釘狠狠楔入人彘女子和孩童的心口中,霎時間血如泉湧。
女子們的眼睛被挖掉了,舌頭也被割了去,她們發出的不是哭喊,而是嗚嗚咽咽的痛喃。嬰孩們身體部位倒還算齊全,巨大的恐懼和滅頂的痛楚讓他們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哭,不過很快也便沒了聲息。
世界歸于一片寂靜之後,遍地的屍骨被堆成了一座座小山,而後隻餘漆眸百姓們的狠聲啐罵。
忽然,一根燃着火光的木棒飛來,落在了堆積着的屍骸之上,幾座血色小山登時燃起了熊熊烈火,昏紅火舌攀上了的雪白肌膚,映地陰翳一片的天空紅地透亮。
血流似海,屍山成堆,咒罵不絕,哭嚎遍野,笑聲恣肆,烈火沖天,炙烤焚化,焦糊刺鼻。
圍觀五人,無不汗毛豎起,冷氣倒抽。
你到過地獄嗎,此處就是……
*
許是白日場景帶給衆人的感官沖擊太過強烈,以至于黎攸四人回到绛姨染坊後具都默然回到了各自的房中。
稍大些的東廂房是竊藍和缃娥在住,西廂房的一間留給了黎攸,惡妖少年則住到了外面的客棧中去。
此安排并非竊藍欺負男士,說到底,住客棧一事,還是荼月白自己提出的。
未上旭晟山時,竊藍原本跟母親绛姨生活,由于母親經常佩一绛色頭巾染布賣布,大家這才稱其為绛姨。
竊藍自出生時便沒有父親,整個家中就住了绛姨和竊藍兩母女,竊藍很小的時候,家中便隻有東廂房一處卧房。直至後來绛姨家中來了位小幫工,并且她這些年憑賣布也賺了些錢,這才蓋了這第二間的西廂房給這小幫工住。後來,竊藍上了旭晟山,整個家便空置了,更沒有什麼住人需求了。
所以,竊藍家中可供住人的,僅這兩間。
竊藍在和黎攸荼月白商量說,把柴房那小床搬來,他們二人具都住進西廂房去,那屋中有一既高又長的屏風,完全無需擔心。
黎攸點頭說了:“好,我沒問題”,可那惡妖少年卻長睫低垂,斂了神色,淡道:“不必,我住客棧便好”。
*
淺淺休息了一個時辰,黎攸推門而出,隻見院中已然支起了一口大鍋。
少女不明所以:“師姐,這是……”
竊藍将大大小小的竹籃擺上了鍋旁的木桌,笑言:“煮飯,一會我們一起吃。”
方才的景象叫人太過難受,于是竊藍才想了這樣的法子疏解兩個小姑娘的心情。
竊藍言罷,挽袖執刀,開始了她的忙忙碌碌。
竊藍不愧是旭晟山的大師姐,生活技能當真滿點,不消片刻,綠綠黃黃的蔬菜便叫她切完碼了個齊整。
忽然,一聲“喵嗚”傳來,黎攸側頭,一隻棕瞳白貓信步向她們走來。
它靈巧一躍,蹲坐在了院中木桌空出的一角上,和黎攸大眼瞪小眼地對視着。
這正是昨夜客棧在黎攸懷中出逃的,在妖鬼村時就總是跟着她的那隻貓兒。
它蹲得着實優雅,四隻腳爪牢牢并在一起,昂首挺胸,就連看向黎攸的目光都是直勾勾的。隻是,它不知從何處歸來,帶着一身稀稀拉拉的樹葉幹草。
想到绛姨染坊周圍環境,黎攸了然。
鹿眼斜睨着它,黎攸佯做氣惱:“昨夜聽到貓叫的時候不是跑得歡嗎,今兒怎地又回來來尋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