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荼月白隻聽得門口聲音又響。
“那東西折磨得你不輕吧,别擔心,我有法子将其引出,你也不必受其困鎖了……”
黎攸的聲音很輕,似一片輕盈羽毛撫于心口,像是害怕驚擾了什麼。她能隐隐感受到,這惡妖雖外表随性頑劣,内裡卻柔軟細膩。
他就是一隻在外人面前露出駭人尖牙,然後跑去角落中露出軟舌舔舐傷口的獅子。強大如他,自尊如他,他自是不願任何人看到他的脆弱樣子。
黎攸不知此時驚擾撞破“獅子的脆弱”的行為是否正确,她隻是曉得,面前之人被那無間怨氣折磨得不輕,再不将其引出恐生劇變。
而且這也是她的任務不是嗎?
荼月白一愣,随即長睫低垂,斂去了神色,道:“不必。”
許是壓制那無間怨氣叫惡妖太過痛苦,他溢滿寒意的聲音中竟是帶了幾分的顫。
那封怨石一直被黎攸置于黎攸袖中,少女指骨上伸,将其撥落在了掌心。
那顆瑩白的石頭躺在了她的掌心,它依舊暗淡冰涼。
黎攸方才便發現不對了,分明那惡妖的無間怨氣燒得如此之旺,可這封怨石卻是毫無反應。
正常來說,它隻要檢測到有怨氣溢出,就會自行啟動才對啊。
這是為什麼!?
黎攸登時一陣心焦,就連話聲也大了三分:“為何不必!那怨氣之火已然燃起,不論你如何費力壓制,便都不可熄了。若任它繼續燒下去,你必會被其吞噬燃盡。荼月白,我知你不想滅世,你留它在體内……”
未等她說完,惡妖少年露出了一個惡劣的笑:“你憑什麼認為我不想做滅世者?”
黎攸的燭火隻能照亮他的下半張臉。
荼月白的眼睛掩在幽深的黑暗中,隻餘薄唇一張一合:“翻覆天下,世人皆對我馬首是瞻,豈不快活?”
漆眸死死盯地着他,少女手攥封怨石,緩步向他靠近:“你敢看着我說麼?”
他縱然下榻,走路帶風,白袍烈烈,再也不去掩飾眉心翻湧着的那抹妖冶赤紅,看向少女的藍眸涼意滿溢:“有何不敢?我之決定豈容你來置喙?”
黎攸眼底未有絲毫畏懼,仍是擡頭迎上他的目光。
惡妖威壓驟釋,冰冷的指骨惡意捏上她的下颌,而後一個往下,又滑上了她的脖頸,若是不看他藍眸之中翻湧着的徹骨寒意,他這動作倒是十分缱绻旖旎。
黎攸不自覺地吞了一口口水,她第一次見他時,頸骨就險些碎在了他手裡。
但不知為何,她對他就是生不出半分的懼意來。
溢滿了柔和的眸子仍然鎖住荼月白的眼睛不放,似要望進他的魂魄。
半晌,荼月白偏頭錯開少女堅毅澄澈的目光,忽而嘲弄似地輕笑了一聲:“你當你是何人?難道你還真将我救你之情當了真,跟一個你的傀儡交了心?”
*
客棧屋門大敞。
荼月白融在了這一室的寂靜與昏黑中,隻餘眉心一抹猩紅。
夜色濃重,黎攸緩行于街道之上,看着萬家之中的燈火明明滅滅,她的雙腳自發移動着,就似入罔象洞時那般,不過,今日的她可沒有受任何人的控制。
她身後不遠的某處,客棧屋内忽而刮起一陣靈力旋風,房屋内似被龍卷風橫掃,就連那可憐木窗也被刮斷一邊,半挂在窗棂之上哐啷作響。
隻聽客棧掌櫃驚叫聲起,緊接着便是一陣踏木闆上樓的足音。
黎攸未聞未管,隻顧自己往前走着,行了盞茶的功夫,腳不自覺地停下,少女一個擡頭,望見了“绛姨染坊”幾個大字。
哦,到了。
手推門,腳又自行挪了進去。
雙腳帶着她一路前行着,最終緩移到了院中,她眸子低垂了下,看到了石桌之上的茶壺茶盞。
渴了。
黎攸一手按在了石桌之上,夏夜晚風将這圓石闆浸得冰涼,那股森冷之意也自手心傳到了她的身上,許是今日茶壺頗為沉重,她取了壺的那一隻手竟是微微作顫。
腳步聲來,黎攸愣然回眸。
下一瞬,溫和關切之音傳來:“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竊藍話聲甫落,便看到了石桌上的異樣,她幾步上前,輕托起了翠綠茶壺的底部:“阿攸,水!”
怔然間,少女腕骨微提,她微一擡頭,隻見那茶水已然漫出了杯盞,如一方小瀑般淌在了地上。
黎攸伸手撓頭,赧然笑道:“啊啊不好意思啊師姐,一時沒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