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攸想都未想,丹青“刷”地一聲出鞘,正欲對着那木籠揮下,就聽得一個粗犷的聲音傳來:“這下可讓我逮到你了,去年也是你個小丫頭片子放跑了我的貓吧!”
黎攸循聲望去,隻見一片漆黑,她剛想擡手摘下裹在左眼上的布條看個究竟,那黑暗中的人便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身着破舊麻布背心的彪型大漢,他的手上還拿一塊白色的物事。
那大漢甫一走到黎攸的面前便蹲下了身子,黎攸如臨大敵,立馬擺出了防禦的姿态,而那大漢則是淡淡得瞅了她一眼,拿着白色物事的那隻手向前伸着,嘴裡還發出“嘬嘬”的聲音。
黎攸這才看清他手上拿着的是一小塊熟雞肉,而他方才喚的,又是一隻全瞎的貓咪。
那貓兒吃了那肉後,立馬一頭栽倒在了地上,而那大漢抱起那隻貓兒,拎起地上的木籠頭也不回地往後院門口走。
黎攸登時愣在原地,這人當她是杵在這兒的空氣嗎?
這人竟是毫不避諱地在人面前展示他引貓,毒貓,偷貓的全過程。
那後院的木門隻剩一條細縫就完全關上時,黎攸出手抵住了門,就在那一刹那,黎攸瞥見了那後院中一雙雙密密麻麻的漆黑眼睛。
那些黑眼睛的主人是一個個怯生生的孩童。
黎攸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好啊,這人不但偷貓,還拐人!
黎攸死死撐住門,用頭指了指院中一個個瘦小,衣服洗得發白的孩童,咬牙道:“等等!你……”
黎攸話說了一半,就被一個脆生生的聲音打斷:“爹爹,這位姐姐是我們新的家人嗎?”
黎攸愕然。
爹爹?
發聲者是一個約六歲的小男孩,瘦骨嶙峋,面黃肌瘦,但總體的穿着還算是幹淨。
聞聲,他後面的幾個瘦小孩也都齊齊聚了過來。
“這姐姐看上去并不像四處漂泊流浪的。”
“對啊,她還穿着好新的紅綢衫和好白的長裙子。”
黎攸低頭看了看自己。
她下午回廂房的時候太累了,绛姨給她做的新裙子和衫子就沒換下來,之所以沒穿那小襖,是因為實在不是季節。
不過,現在并不是想這個的時候,黎攸趕忙将自己的思緒拉回到眼前。
黎攸始終沒有松手,而那大漢也不慌不惱,他隻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發一言。
黎攸這次放軟了語氣,道:“這些貓你是拿來養的嗎?”
大漢挑眉,道:“如果我說不是呢?”而後又補充:“如果我說,我就是捉它們來吃的呢?”
黎攸顯然沒想到這大漢竟是如此坦誠,咬牙道:“可它們也是一條條的生命,你怎能……”
那大漢餘光瞟了瞟院中的孩童,無所謂地打斷黎攸,道:“怎麼不可?這年頭連人都是賤命一條,遑論這些畜生呢?”
未等黎攸言語,那大漢盯着她的身後,驚異道:“原來這小畜生在這啊,我說去年我找了它那麼長時間都找不到,原來是被你帶着了。”
黎攸順着他的視線看向自己的後腳邊,小白不知何時跟來了它身邊,此時的它正一副飛機耳的姿态,無聲地對着那大漢呲着牙,喉中還隐隐發出低吼聲。
那大漢被他口中的小畜生這般威脅也不惱,隻是淡笑道:“貓都喜獨來獨往,尤其是野貓,幾乎從不會親近人。要不是因為它自己沒有捕食能力,離開你便是死,你以為它會這般亦步亦趨地跟在你身邊嗎?”
黎攸靜默。
小白似是不滿他的說辭,順着黎攸的裙子爬到了它的肩頭,呲着一對小虎牙滿目敵意地看着那大漢。
大漢似乎不受其擾,朗聲繼續道:“而且,即使我不将它們捉來,失去了舌頭和利齒,斷了前肢後肢的它們,在世上也是活不了多久的。”
黎攸咬牙道:“那便都由我來喂養!”
大漢勾起唇角,似是在笑她的天真,道:“一隻你救得,兩隻三隻四隻也勉強可以,那麼幾十隻,幾百隻,甚至上萬隻呢?你還喂得過來嗎?”
“……”
靜默片刻,黎攸咬牙:“我可以。”
大漢低垂着眸子,看着籠中的貓咪,道:“這些殘疾的貓,已經注定它們在這世間活不下去了,不如由我來給它們個更為舒服的痛快,如此這般也好過殘疾貓再生殘疾貓,讓一代代的痛苦延續。”
黎攸竟是從那大漢的眸中看出了悲憫和憐愛,她道:“這些貓不是你弄殘的麼?”
大漢的雙眼頓時瞪得溜圓,緊盯着黎攸道:“小姑娘你可别血口噴人,我這籠子雖然小了些,可我從未傷害過它們,它們大部分都是先天所帶的殘疾,你看這個,它就是先天沒有前肢,還有這一隻,它的眼珠生來就沒有。
“還有很少的一部分,我見到它們時它們便已然殘疾了,城中虐貓者手段惡劣,我也嘗試着尋了這些人許久,但一直都未找到。”
見黎攸滿臉不信,那大漢繼續道:“有些後天殘疾的,我和孩子們也有養着的,隻是後面數量太多了,我也無能為力,畢竟人的命總要比動物的貴些罷。讓它們沒有痛苦地去到另一個世界,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選擇了。”
像是要印證大漢的說法般,瘦男孩點了點頭,而後指了指院子的角落,那裡站着的一隻怪貓。之所以說它怪,是因為這隻貓兒後肢被人齊齊斬斷,取而代之的是木質輪子推車之類的物事,那輪子車的把手部分牢牢地固定在了那貓兒的腰部。随着它前爪的運動,那兩個木輪子也跟着轉動起來。
這竟是一個小型的殘疾貓輪椅。
那大漢依舊盯着手中的籠子,道:“要怪就怪它們這一世投生為殘疾貓吧,要怪就怪命運不公吧。”
黎攸面露悲傷不忿之色。
大漢拍了拍她的肩,溫言道:“小姑娘啊,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有些宿命注定的東西,并非是你一人可救的,别把所有責任全都攬在自己身上,每個人,每個物種都有它自己的命運。”
“我們盡力幫助它們就夠了,即使實在無能為力的話,你也無需過多苛責自己,這并非是我們的錯。”
那大漢深深瞧了她一眼,黎攸正欲反駁,突然,一聲刺耳的尖叫劃破天空,随着而來的便是一陣亂哄哄的奔逃聲,嘶鳴聲。
怎麼了?
那大漢一把将黎攸拉到了院中,“砰”的一聲掩上了門。
大漢面色陰沉,道:“行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