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的黎火熏怒極,全然不顧平日裡裝出的城主威嚴,暴跳如雷地準備追上前去,卻被鹿冥玄一把拉住,勸道:“城主,城主,您冷靜。神女許是傷心過了頭,她本沒有沖撞您的意思……”
衆人的議論聲又起。
“這神女怎麼出去了一段日子變成這個樣子了,城主大人為了她連都不舍得吃,可她呢,隻會頂撞城主大人。”
一位梧傷族老者捋着胡須,搖頭歎道:“神女年紀還小,不懂事,不懂長輩的良苦用心,等她長大就懂了。”
“那她還能帶我們去到地表嗎?”
黎火熏此時也冷靜了下來,恢複了往日的威嚴,胸有成竹道:“大家且放心好了,她我還不了解麼?神女的職責,她是擺脫不掉的。”
黎攸甫一出了山洞就貪婪地大口呼吸着外面的空氣,這是她第一次覺得地表的空氣是如此的清新新鮮。
其實,也不怪仝淺栗和落黛紫嫌惡她的族人,今日的她自己都已然适應不了這般生活。
可這些晚上有錯麼,或許他們也沒有錯,隻是現在他們和她的認知不同了……
*
須臾,一個氣喘籲籲的黑紗身影緊跟着追了出來,黎攸以餘光看了看背後的身影,腳步卻沒有絲毫的停留。
鹿冥玄的聲音自身後響起:“你就這麼喜歡那隻食物嗎?”
黎攸啟口,淡聲陳述道:“它不是食物。”
鹿冥玄似是知曉自己說錯了話,面上微露尴尬道:“不是食物。那…我再給你雕個等身大小的可好?你就當它是……”
黎攸淡聲打斷她的話,道:“不必。”
鹿冥玄似是才喘勻了氣,跟了上來,邊跑邊叫着:“阿攸,等等我。”
黎攸繼續往前走,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道:“草藥和衣物我會在後天送到洞口來,到時你取了拿給城中人罷,我不會再回來了。”
言罷,黎攸望了望天,東邊的旭晟山已然鍍上了一層淺粉色,太陽就要出來了。
黎攸終是停住了腳步,但她依舊沒有回頭,道:“莫要跟了,快黎明了。”
鹿冥玄嘴唇翕動,對着黎攸的背影,半晌終于顫聲道:“阿攸——你,痛嗎?你……在痛嗎?”
黎攸轉過頭來看她,扯了扯唇,道:“我……可以痛嗎?”
這是黎攸第一次如此“任性”,但或許她也不該責怪她的族人,甚至是柏草霜。
黎攸在地表生活太久了,不同的生長環境帶給了她不同的認知。
地表人或許将貓當做是寵物,而在資源匮乏,沒見過天空,太陽的梧傷地下城來說,它就是一隻可口的食物。
今日之事發生,一半責任也在她自己的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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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大人!”
又行出去幾步,黎攸回頭,目之所見的是一個身穿鬥篷,鬥篷帽子扣在了頭頂的男子。
那鬥篷是黎攸最開始買給梧傷人的,那時的她想要實驗一下,如果讓梧傷人穿上這種鬥篷,隔絕陽光的話,還會不會被太陽灼傷。
結果顯而易見,會的。後來她便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梧傷人不單單隻是懼怕太陽光線,還怕太陽所帶來的陽氣。所以她的血陽珠形成的靈氣罩不單單隻是幫梧傷人擋光,更多的還有擋陽氣。
黎攸站住腳步,轉身道:“何事?”
那鬥篷青年顯得有些扭捏,撓了撓頭道:“之前上報給城主殿下的草藥,我報少了,能不能麻煩神女多購置些草藥回來呢?我母親她本來好好的,可前些天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就被獨目蟲寄生了……整個人痛到死去活來……”
每年梧傷人需要多少草藥,都要先上報給黎火熏,由黎火熏身邊的侍從将其彙總後,再将單子交給黎攸進行購置,最後買回來的東西都是按着單子分的。
鬥篷青年目光真誠,黎攸也明白梧傷人一旦被獨目蟲寄,痛起來當真要命,于是便點頭應了:“好。”
鬥篷青年肉眼可見地興奮道:“多謝神女。”
而後他便歡欣雀躍地自包袱中掏出了數十個小白石子遞給黎攸,道:“神女,銀錢。”
黎攸看着躺在男子手心的石子,心頭一陣堵塞。
她其實撒了謊,又是一個善意的謊言。
一開始,那些梧傷人俱都捧着小白石頭過來請求她,讓她幫自己被關節病折磨的親人買上一些草藥。
她看着這些為了家人分外擔憂,甚至不惜下跪懇求她的族人,一咬牙便收下了這些白石頭,而後她也依諾帶了許多的草藥和衣物回來。一開始她本不想收這些石子的,因為外面的地表人根本就不用這種物什作為貨币。
但,那時的梧傷人見她不收,以為她不想幫忙購置草藥,俱都露出了一副哀傷失望的表情。
那時的黎火熏也鼓勵她說,收了罷,黎攸靜默片刻,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那些梧傷人表情也一下子轉了晴。
那時的黎攸暗想:收就收了吧,就當是買梧傷人一個安心也好。
後來,登記所需草藥和收白石頭的事情,都是黎火熏在做了。
每次黎攸回到地下城都是拿一堆草藥衣物回來,再帶上一堆分外沉重的白石頭走。
這白石頭雖然買了梧傷人的一個安心,卻無形中為她自己套上了枷鎖。
黎攸盯着那石頭久久的無言。
那鬥篷男一張笑臉僵住,以為她反悔了,于是試探性地喚了一聲:“神女?”
黎攸回神,将他展開的掌心推了回去,直接道:“我不要。”
那鬥篷男臉色更為蒼白了,道:“神女,您這……我們并不想欠您的,所以您還是……”
黎攸擺手拒絕,而後擡腳便走,她的聲音幽幽傳入了鬥篷男的耳朵:“草藥我會帶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