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她是買了族人的安心,可又有哪個族人體恤她,哪怕一點呢?
現在,她忽然就不想繼續這種善意的謊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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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姨染坊門前的血徹底幹涸在了地上,變得暗紅發黑。
現在已是黎明,但卻不見素日裡熱鬧的煙火氣,應是之前的行屍給繪鸢城帶來的打擊太大,人們好幾日都不敢外出。
小竊藍被瑩缟羽帶回旭晟山了,臨走前這位染坊的小主人主動說:“這裡,黎姐姐可以随便住。”
黎攸摸了摸她的頭,道了謝。
氣惱歸氣惱,可她與地下城與旭晟山都有了斬不斷了聯系,所以為了這兩個地方,這銀錢必須賺,這血陽珠也必須煉。
将小白的屍體好好安葬在了染坊柴房後方的一處角落,黎攸拿了一塊破布條走出大門,淡淡看了一眼對面肉包老頭家禁閉的大門後,便跪在地上仔細擦了起來。
绛姨是個很愛幹淨的人,她雖然日日都在和草葉染料打交道,但她的裙擺和她的绛色頭巾總是幹幹淨淨的。所以,她也一定不會希望自己家門口有如此一大灘污漬的罷。
清理完地面的黎攸又來到了她之前所住的柴房後方角落,那裡滿堆着梧傷人給她的白石子。
黎攸怔怔地望了它們半晌,而後将其盡數搬移到了院中,順便又找了些泥土來。
她在用這些白石子做一個小水池,水池裡可以簡單養一些魚。
绛姨、竊藍和小白定會喜歡的,不過倒是可還得再叮囑小白不要偷魚吃才好。
做完這些,天色已然暗了下來,黎攸伸手扯掉了鬥笠,連帶着扯掉了包裹在左眼上的白布條,在一片黑暗中仰頭望向天空。
繁星點點,月朗風清。
隻不過,這般美景,現在隻她一人獨賞了。
黎攸住回了從前的柴房,那裡空間小,給她安心之感。
不過,要在一大堆雜物中尋一個安身之處也并沒有那麼容易,終于騰開了一處地方準備睡去,又是意外頻發。
不是掃帚倒了,就是裝着銅礦石的籃筐掉落砸在了她的身旁,不過她也不氣不惱,隻是默默将其收攏好,穩穩地放回了原處。
绛姨染坊由黎攸繼續開了起來,坊中還有些存貨可賣。
黎攸手生不太會染布,但制染料還是會的。
某日,她又從染坊中翻出了些紙筆,心血來潮下,她畫起了畫。
就是這無心的一舉,打開了她新世界的大門,她發現,自己在執筆之時,心靈會得到片刻的甯靜。
黎攸以極盡精微的筆法,描繪了一副她想象的水鄉一隅圖,畫中是鄰水而建的房屋,遠處架起的小橋,水中房屋的倒影,還有幾位路上的行人。
她的畫作極盡細緻逼真,就連那行人頭上的發絲也清晰可見,線條流動自然,内容極具詩意。
黎攸将自己的身心完全交給了想象中的天地和畫筆。她仿佛是那河面上的一縷清風,歡快地徜徉跳躍在每一座屋檐,每一處水面,在飛檐翹角上坐個滑梯,借着岸邊的垂柳蕩一蕩秋千,而後在回到自己的紙前,将方才的所見所感通通傾注。
又是一個無意間,黎攸将自己的畫挂在了绛姨店中,有位富商當時便看中了她的畫作,花了一錠銀子買了下來,這是黎攸第一次賺取那般多的銀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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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後,黎攸便再也沒見過易藕絲易秋半祖孫了。不止他一家,這一整條街的其他店鋪都像是倒閉了一般,未曾開過張了。
绛姨染坊,不現在應該叫字畫店,就這樣獨顯着一整條街的熱鬧。
黎攸白天畫畫,晚上制作血陽珠,
一個月過去,黎攸賣畫賺的半數銀錢便已足夠支撐梧傷地下城的開銷,而另一半她準備都留給小竊藍,而這一個月呢,她的血陽珠也做了有上百個。
若是說之前的她面上唇上沒有一絲血色,那現在的她就活脫脫地變身成了一具幹屍一樣。
雖然每一顆血陽珠都隻需一兩滴的血,但是架不住她一次次劃開自己手腕,架不住這些珠子她已然做了上百顆。
将藥草和雜七雜八的物什送至地下城回來後,黎攸便将自己扔在了床上,這些日子她實在累得厲害,甫一挨上枕頭便睡了去。
她是被一陣刺痛驚醒的,這股痛意登時讓她跳了起來,在躍起的瞬間,她看到了一隻灰耗子“吱吱”地慌亂逃竄走了。
黎攸不顧自己還在嚯嚯冒血的脖頸,怒而跳到了那老鼠洞的前面,抽出丹青,發瘋似地刺向那洞中。
可那些老鼠早就不知從那四通八達的洞逃到了何處去。
黎攸不死心地趴在地上往那洞裡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落灰的小泥盤,盤子裡還放有一些幹巴巴的東西。
拿開那小盤,隻見洞中幾隻明顯的老鼠骨架。
黎攸将那小盤放在鼻下略略一聞,這幹巴的,是面餅一類的食物,還摻着毒。
老鼠藥。
黎攸的腦子頓時一炸,想起之前绛姨總是端着這小盤從她的小柴房走進走出的,那時她并未在意。
現在的她才明白了過來,那是绛姨怕她遭了老鼠咬,所以這才幫時時她準備并且更換老鼠藥啊。
不僅如此,黎攸還想到,好像之前小白也很喜歡在這個地方睡覺。
那時的她叫小白過來同她一起睡,小白死活不肯過來,當時的她還一度懷疑是自己的睡相不好,會打呼打貓之類的,所以小白才不肯過來。但是自她搬到那廂房後,小白便願意睡在她身邊了,當時的她實在沒想明白個中緣由,隻是将原因歸結在,“小白可能喜歡柴房的那塊地方”。
現在想來,竟是小白在默默守護着她。
脖頸的血早淌進了黎攸的衣衫上,她一個人坐在漆黑一片的柴房中,晶瑩淚水糊滿了帶笑的臉。
他們當初是那般愛她啊,可現在,他們都不見了……
許是屋房太黑,許是淚水模糊了黎攸的臉,總之,她并沒有看到,枕邊沾染了她血的銀鈴正在嗡嗡震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