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方才的聲嘶力竭不同,現在的黎攸垂眸沉默。
即使落照不說,在地表生活這麼多年的黎攸心中早就起了猜疑:那所謂的十日高懸,當真發生過嗎?
但即使心有懷疑,她也不能将此事同她的族人去說。
東罔神是梧傷族虔誠的信仰,十日高懸是他們固有的認知,一旦這種信仰和認知被打破,地下城的人們必定會變得不可控。
但這一天還是來了……
黎攸根本無法阻擋。
落照話聲剛落,無數雪白的物什自天空紛紛而落。
那是一片又一片的紙,紙張的左側詳細記述了千年前發生的事,右側則配了一張圖,圖上所繪的,是一副火山噴發的場景。
那不過巴掌大的地方上是這麼寫的:昔者西山之巅,火山噴薄,熔岩奔流,直至東山之麓。自是而後,數百年間,此地荒蕪人迹。歲月流轉,八百載後,有民間修者,創修真之門,據東山而居,遂易其名為旭晟。修者之庇,旭晟山東麓漸聚人煙,繪鸢村始成焉。人丁興旺,繪鸢由村而鎮,由鎮而城,日漸繁盛。繪鸢城人煙漸稠,民本欲遷旭晟山西麓。然彼處石柱參天,占地廣袤,土質堅瘠,不生嘉禾,故遷徙未果。至今日,旭晟西地,猶無人迹。
千年來,這旭晟西地并不是沒有人迹,而是他們這些梧傷族人都住在了地下!
看了紙張的鹿冥玄登時怔愣在原地:“這是什麼……意思?”
落照嗤笑,道:“意思是,千年前根本沒有什麼十日高懸,有的隻是火山噴發!”
“你們那所謂的‘東罔神’從前不過是一個盜墓者,做這行的人,對山體活動的觀察可是細緻入微,自然他也就先預料到了千年前的火山噴發。但當時的他生了一種不能見日光的怪病,即使他預料到了火山異動,也是跑不遠的,所以他便想到——”
“住在地下的墓中。”
“他怕自己一個人孤單,所以才将你們的祖先騙到了地下。
落黛紫和說書先生的話響在了黎攸的耳邊:
“據說,那裡曾是一座火山。”
“那座火山噴發而出的熔岩,組成了我們現在腳下踩着的堅硬火山岩,而這些熔岩經過風雨的侵蝕與歲月的雕琢,才形成了千姿百态的石柱森林。”
“我原不應姓落的,我們原該是一個姓的。”
“姓黎!!”
“解釋來說就是,你們的那位東罔神,黎陰并非他的真名,他本名叫黎蒼煙。”
“于是,蒼煙就被押送到了西邊去做了苦力,據說後來還生了一種不能見陽光的病,這病屬實邪性的很,由于那些官兵怕此病會傳染,将他打了個半死就抛到一處荒無人煙的地方去了……”
思緒回籠,又聽落照接着道:
“你們的東罔神啊,即使他有命逃到岩漿覆蓋不到的地方,那懼怕太陽的他也會被當做異類,可若是編造出一個‘十日高懸’,然後再帶着你們躲到地下呢——”
他故意拖長了調子賣起了關子。
“那他便會受你們尊敬,是你們的英雄,是救世神明!!”
接下來的事情,梧傷人便都知道了,黎陰亦或是黎蒼煙,他作為梧傷地下城的神明,圍繞在他身側的女子衆多,試問誰人不想自己的孩子是神明之子?
于是,梧傷族人便在世代的繁衍下,繼承了東罔神黎蒼煙懼怕太陽的疾病,同時,又因千年未見過陽光,導緻此病更加嚴重——連半分陽氣都沾染不得。
落照勾唇揚起了一個淡笑,而後又道:“什麼現在的地表人都是從地下上來的,都是騙你們的,我們自始而終——都,是,地,表,人!”
落照不緊不慢說出了最後五個字,他的聲音是那麼的沉穩平靜,但它們卻像是一擊重拳一樣狠狠砸在了每個梧傷人的心上。
梧傷族人一個個具都呆愣原地,他們被這突如其來的信息撞的耳朵嗡嗡作響。
原來,原來啊。
他們和地表人的差距如臨天塹,他們這輩子都無法跨越那道鴻溝。
騙人的,都是騙人的。
什麼東罔神黎陰,什麼十日高懸,都是騙人的!
他們的祖先原本有機會逃出地表的梧傷村,躲過緻命岩漿,從此都住在地表,做一個不懼太陽,和樂安定,遍觀美景的地表人。
但卻因為黎陰,亦或是黎蒼煙,他們住在了地下。
這麼一住就是千年。
這期間,所有梧傷族人食物匮乏,居住環境惡劣,深染怪病,甚至想去地表生活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
落照勾了勾唇,又道:“而黎火熏呢,是為了得到城主之位,才編造出了帶你們梧傷族人上地表的謊言。”
怔愣過後,梧傷衆人的憤怒好像找到了發洩點,人群之間忽然爆出一陣吵嚷的罵聲,他們把矛頭具都指向了黎攸和黎火熏父女兩個。
一個大漢捶地怒罵:“什麼神,什麼神女,都他媽是騙子,操操操操操!”
無數人吐出了狠毒的咒罵:“黎火熏,黎攸,你們不得好死,你們……”
方才被燒掉了雙腳的破爛黑衫女子頭撞石壁,自喉間溢出的嘶嚎聲尖利:“都是你們,都是因為你們,我才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我要上地表,我要做正常的地表人,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黎攸耳中的嗡鳴聲逐漸變大,梧傷衆人的嘶叫怒罵聲彙成了一道音浪牆,就要将他們吞噬。
還有的直接失去了理智,尖笑叫嚣着就往日光下奔,随着無數的“滋滋”聲響起,他們化為了灰燼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