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攸第一次從地表回來後,給她帶了一根竹笛。
那時的鹿冥玄别提有多興奮了。
可黎攸卻低垂着頭,滿目窘迫:她說她的錢隻夠買這種笛子,等她有了足夠的銀錢後再給她買個更好的。
梧傷地下城中沒有這種樂器,鹿冥玄遞到唇邊一吹。
那物登時發出了美妙的旋律,她對它愛不釋手。
“阿攸,這對我來說已經夠好了,謝謝你!”
事後的鹿冥玄又想:這地表的東西真貴啊,她給黎攸的那些小白石子足夠買好些新鮮的野兔小鼠了,這麼一點點的小東西竟比梧傷地下城的那些吃的都貴。
待到黎攸死了,她真正進入了地表人的世界後,她才明白,他們那些小白石子,在真正的地表世界,連一粒米渣都換不來,就别說笛子了。
而小黎攸那時是拾了很久的垃圾才為她買上的那麼一支,一支早已被地表人淘汰,他們根本看不上眼的玩意。
他們和地表人的差距真的太大了,是自出生起便已然有了的,根本無法趕上的差距。
*
很小的時候,黎攸被寄養在鹿家,她和鹿冥玄自小長大的感情也是從那裡開始的。
那時的她還不是梧傷神女,而黎火熏也隻是個不務正業,收黃泥壇的窮小子。
當時因為黎鹿兩家有點交情,黎墨和鹿興炭這才應允了幫忙看着黎攸。
那時候的黎攸,最常說的是對鹿冥玄的羨慕。
她羨慕鹿冥玄有自己母親,也有一個經常呆在家會管他的父親,不像是她,既沒有母親,就連父親也忙着自己的事情,根本不去管她。
但待得時間久了,這種羨慕黎攸也不說了,因為她發現鹿冥玄的父親母親根本就不愛她。
長大了懂點事後,這種情況就反過來了。
鹿冥玄開始羨慕起了黎攸。
鹿冥玄羨慕黎攸可以去到地表,去見更大的世界,去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
羨慕她有個愛她的父親,有個是地表人且飛升了的母親。
但到最後才發現,黎攸是最該心疼的那個。
得知真相的那日,看着地表混亂的場面和滿身潰傷的黎攸,想着自己也是這一切的推手,鹿冥玄崩潰了。
她渾渾噩噩地走向一邊舉劍應對瘋癫梧傷人的白衣修士,張開了雙臂。
現在的她隻求一死,以死謝罪。
可那日,一隻骨瘦如柴的血手拉了她一把,隻聽清脆一聲響,她毫發無傷,可黎攸送她笛子卻被那修士斬成了兩節,落在了地上。
她登時搶到地上去捧那兩節破敗的竹節。
赤紅的雙眸像是要噴出火來:“你做什……”
她的後半句還未出口,就又是狠狠一怔。
方才拉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贈笛人。
回過神來的鹿冥玄狠狠一個扭頭,攏起地上的笛子便奪路而逃。
鹿冥玄當真不知要以什麼樣的姿态去見黎攸。
可她少女依然跛着腳上前,遞給她一把嶄新的瑩白玉笛:“阿玄,你不知情,我不怪你。”
“呐,這是答應你的新笛子,有些晚了,不好意思。”
少女面上仍然噙笑,說的幾句話也很是輕柔。
但就是這樣輕飄飄的幾個字,卻狠砸在了鹿冥玄的心口。
黎攸的笑太具有迷惑性了,無論什麼時候,她總是以笑面對待所有人,以至于人們都以為她不會痛,也不會傷。
鹿冥玄大撲一下,猛地抱住了黎攸,淚水像雨點般砸了下來落在了她染滿鮮血的裙擺之上:“别笑了,别笑了,我求你,求你,你哭吧,你哭吧,你可以痛的,可以痛的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但渾身染血的少女隻是輕柔地撫了撫她的頭,那動作像在安慰:“阿玄,不說那些了,幫我個忙,好嗎?”
“現在,隻有你能幫我了……”
鹿冥玄看着再次被黎攸遞過來的那支玉笛,又擡頭望了望她堅定的眼神,點了點頭。
鹿冥玄總是自以為是地以為,她們從小一起長大,她知道全部的她。
可直到那一日,鹿冥玄才了解了她真實生活世界的一角,她才了解到了真正的她。
鹿冥玄很開心,自己一直喜歡和東西當真能幫上黎攸的忙。
那群瘋癫的族人聽到她的笛聲後,當真清醒了不少,這是她第一次覺察到,她那總是被貶的一無是處的喜好也是有用的。
這都多虧了黎攸。
然而,就在鹿冥玄盡情吹曲的時候,黎攸就那般在自己的面前消亡了……
以後的以後,鹿冥玄攥着黎攸的血陽珠,去地下十八層取了她的塑像,在那一夜跑上了旭晟山,懇求落照能夠找尋一下她的魂魄,可那狠心的男人卻将她丢了出來。
她抱着她沉重的塑像回了精靈村,開始繼承了她的遺志,學着她的樣子,承擔起了保護族人的工作,直到最後的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