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黛紫”勾着黎攸脖頸前的那根絲線,閑散地彈了幾彈,道:“然後,落照就瘋了……”
“最後,他陷入了另一種偏執,他要尋找蒼煙的神魂,而後複活他。”
收回擺弄絲線的手,“落黛紫”忽而偏了頭,一雙漆眸看向身旁的黎攸,眼底滿溢出溫柔:“可那蒼煙都死去那麼久了,他又要到何處去尋呢?”
“根本無處可尋啊。”
她聲音輕柔,那感覺就好像是在問詢黎攸的意見一般。
黎攸睫羽微微顫了顫,僵硬的指尖也勾了幾勾。
不遠處的荼月白機敏地捕捉到了這一小小細節。
其實,黎攸現在的狀态就和初遇鹿鴉青的時候相似,被控制的是她的身子,而她神魂則被囚禁在了她的軀殼之中還算清醒。
透過自己的眼睛,通過自己的耳朵,她能很清楚地同步現在發生的事情。
“落黛紫”很快又轉回頭來,開始看向荼月白。
“于是,他便不遠萬裡地去了楓漁鎮的罔象洞,但事情已然過去千年,那些小精怪早就沒了蹤影。”
“向罔象許願的人,要代替罔象成為‘罔象’,而那‘罔象’又有替人實現願望的能力。你猜,那個瘋子想到了什麼?”
“落黛紫”歪了歪頭,又看向身旁的黎攸。
那個在黎攸心頭的答案呼之欲出,梧傷人!
看着異瞳微縮的黎攸,“落黛紫”滿意地笑了:“沒錯啊,那畜生想到的就是我們梧傷人。”
“現存的地下梧傷人可以說都是蒼煙,或者說黎陰的後代,而那些梧傷孩童剛剛生出來後,當真是極像‘罔象’的。”
“較黑的皮膚,大且長的耳朵,赤紅似血的眼睛。而且啊,落照認為,新生嬰孩并沒有受到世界髒穢的污染,他們是純淨的,是效用最佳的罔象。”
“多搞笑啊,他要用我們梧傷人的嬰孩去許願,許願找到他兄長蒼煙的神魂。”
“那時小烏的父親和鹿冥玄剛剛帶我們逃到精靈村,剛剛過了幾日的舒心日子,就被那落照以結界封在了村中。”
“後來的事,你們也就都知道了。”
确實,後來的事,黎攸親眼見識過了。
旭晟山修士以藥草和食物為要挾,每個月都問梧傷人索要嬰孩。
鹿冥玄心疼族人,跟鹿鴉青換了草木之力,用以給梧傷族人提供草木食物。
“落黛紫”擡手輕柔地撫上了黎攸的臉頰,似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悠悠道:“是啊,那‘身’是我為他們兩個換的。”
藍瞳猛然一縮:“你就是那‘怪’!?”
“落黛紫”微微勾了勾唇,道:“或者,你可以叫我柏草霜。”
荼月白眉心一跳,這個名字他再清楚不過了。
那正是把他的貓身剝皮的那個人!
柏草霜忽而垂了頭,眼底閃過一抹憤恨:“我本在精靈村中像一根草一樣生活着,雖然貧窮吃不飽肚子,但倒也算是快樂,可沒成想,那癫子鹿鴉青将精靈村可以自行種出食物和藥草的事情曝了出來……”
結果就是,落照派人又殺了過來,這就是那場鹿冥玄獨自應對的,精靈村之戰。
戰争的結果就是,梧傷人的第二個栖息地精靈村沒了,近百的年老族人被殺了,鹿冥玄被剖走了内丹,僅幾十個族人被她救走了,數十的梧傷嬰孩,剩下的幾十個男男女女被帶回了旭晟山。
“後來我才知道,從我們精靈村奪走的那群嬰孩并沒有半點用處。于是落照就把問題歸在了嬰孩的出生時間之上,他認為,那些嬰孩之所以沒有用,是因為他們沾染了世俗的污穢。”
“那時的他,緻力于造出一些純淨無比的罔象。”
黎攸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顫抖了起來。
緊接着,“落黛紫”擡手一拂,虛空之中出現了一副場景。
這處地方黎攸再熟悉不過了,這裡正是落照院子的一處隐秘廳堂,黎攸曾住過它隔壁的客房。
這處廳堂雖然很是寬敞,但卻放置了幾個屏風。
兩個屏風隔開了三處空間,每個空間之中都睡了整整一地的梧傷男女,冰冷的地闆上鋪着單薄的被褥,那被褥已然不再雪白,其上沾染着各種或黃或赤或黑的污漬。
第一個隔間,數個肚子滾圓的梧傷女子在此處養胎,她們看似不缺營養,身體不算是消瘦,但她們的眸子卻像是死水一般平靜。
她們不像一個活生生的人,而像是一具失了靈魂的空殼。
黎攸和荼月白在其中看到了柏草霜的身影。
相較從前,她的身子豐盈了不少,但比旁人大上幾圈的腦袋依舊是她極好辨認的特征。
她毫無避諱地裸露着自己的腹部,那裡的皮被撐得極為透明,裡面的小東西伸展了手腳,戳在其上好似快要将其捅爆。
而她的神情相較從前更為木讷了,若不是偶爾的眨眼,人們當真會以為她已經死了。
第二個隔間,被褥之上,盡是一□□疊的男男女女。
無數一對一的男女就在此處旁若無人的交合,這處隔間正對着大門,門口站着一衆佩紗巾遮掩口鼻,負責圍觀監督的雪衣修士。
有的梧傷女子不堪其羞以布條蒙住了臉,那布條雖輕,可卻也沒有跟随着梧傷男的頂撞的動作滑落下去,反而,它們因為眼眶的淚,唇角的血,牢牢黏在了女子們不停顫動的臉上。
第三個隔間燃着劣質熏人的無眠香。
此處,隻有一衆梧傷男子。
粗重喘息聲不絕于耳,男修士們面無表情地站在一衆赤裸的梧傷男的面前,手持一個個可保鮮的透明空珠,等待着他們的麝香白。
這這裡,梧傷衆人沒有一絲一毫的人權,他們隻是一群和黃牛家畜差不多的東西,隻為了給落照提供嬰孩而活。
這畫面是一等一的沖擊,撼得黎攸和荼月白久久未能言語。
柏草霜揚手一拉,虛空畫面收。
柏草霜:“其實啊,在精怪山河圖中,還有這樣的一句話,‘解罔象之咒,其法在于令他人食罔象。如此,則化罔象之咒不降于祈願者,而轉嫁于食肉者也。’”
“這裡的意思就是呢,破解罔象詛咒的方法就是,讓其他人吃下罔象的肉,這樣“變成罔象”的詛咒便不會落到許願者的身上,而是會落到食肉者的身上。”
黎攸心中猛然一抽。
柏草霜擡手一拂,玄光再度大現。
這幅場景中的柏草霜已然沒了大肚子,其餘的女子們也是一樣。
不過,看她們的樣子,比之前生産前要瘦了不知多少,兩腮凹陷,手腳似是細杆。
忽然,傳來由遠及近的一陣腳步聲,聽見門的動靜,柏草霜猛地翻開滿是血漬黃污的床褥,飛奔到了門前。
開門的正是一個修士。
柏草霜上前欲捉他的袍擺,血紅着眼睛急道:“我的孩子呢,孩子呢,不是說今日就讓我見見的麼。”
那修士以指遮住鼻,優雅地一撩衣擺,側身行了一步躲開了她的手,他的身後跟着的,是數個面露驚恐的侍女。
她們拎着數盒香噴噴的炖肉和包子,顫顫巍巍地将它們置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