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可以,說的嗎?
陸擇栖與常文旭對視一眼,同時在彼此眼中讀出了很複雜的情緒。随後,朱嘉甯在他們二人震驚的目光中緩緩站起,猛地一擡手:“上課了上課了,集合!”
之後的時間裡,無論是常文旭還是朱嘉甯都神色如常,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他們表現得過于平靜,隻叫陸擇栖開始隐隐為自己擔心,他從旁邊聽着這麼多爆炸新聞,晚上會不會被這兩個人一起聯合滅口啊?
當然,他心裡更多的是過意不去,總覺得自己也應該從大腦的犄角旮旯裡掏出幾個秘密拿出來分享一下。他不能光聽别人的呀。實在太沒安全感了。
可他既沒有神秘的身世,也沒有驚險刺激的特殊經曆,甚至不怎麼會編故事,不然節目剛開始也不會總被别人問住了。
總不能還用那一招吧,“其實我不是tomoro的粉絲”?
這些念頭他隻來得及一閃而過,很快便在導師們嚴苛的指導下抛之腦後,顧不上想了。
不過,這件事有其他人替他記着。
夜間練習開始前,他在常文旭的盛情邀請下參與了朱嘉甯捉捕工作,原因是人說話不能隻說一半,朱嘉甯一定要把白天提過一嘴的故事講完。
為了保護選手隐私,常文旭悄悄問他:“還有哪裡沒攝像機啊?我們不會隻能去廁所待着吧。”
怎麼不會呢,他和楊樂茗已經去過了。
陸擇栖想了一下,說好像有。
他指的是樓上。節目組隻在選手們日常活動區域做了拍攝準備,至于練習室往上的樓層,他們沒安裝攝像頭,也沒拉禁止通行的警戒線,實在是對這些選手過于信任了點。這件事是他和林育睦無意間發現的,不知現在是否仍是同樣。
朱嘉甯聽話地跟着上了樓:“其實我也沒想瞞啦,我以為很快就會有人扒出來,然後節目組在采訪時問我。結果等了這麼長時間根本沒人提這事。”他笑着攤了攤手,“蹭不了MYX熱度了。”
陸擇栖和常文旭靜靜地望着他。
“好吧好吧,我也沒有很像蹭熱度啦。”他在這樣的目光裡敗下陣來,故作輕松地解釋道,“其實事情很簡單,本來我,睦睦和……凡炟吧,來到MYX的時間相近,算是同期練習生。他們倆的情況我沒仔細問過,但我是因為報名參加了線下選秀被招進去的。
“公司裡,同期自然而然地就會抱團,很快我們就熟悉起來,休息吃飯都在一起——那時候凡炟比現在溫柔多了,睦睦也特别可愛,我們還一起許願一定要在同一個組合出道呢。”
陸擇栖努力想了一下孟凡炟和“溫柔”二字搭上邊的畫面。
很、很難想象。
“認識了一段時間之後呢,有個沒什麼名氣的小公司私下聯系我,說如果我過去的話會馬上安排我出道。”朱嘉甯極輕地笑了一下,“當時我……既緊張又擔心,但也很興奮,感覺自己得到了認可。MYX優秀的練習生太多了,我不知道自己要等到什麼時候。
“不過,”他停頓了一下。
陸擇栖不得不承認,朱嘉甯講起故事來實在很會吊人胃口,他又去跟常文旭對視,滿意地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濃烈的好奇。
“我後來才知道,其實那邊同時聯系了我們三個。”
“所以你們原本約好一起跳槽——”陸擇栖嘗試猜測後續劇情。
“不對不對,你說反了,是誰也不走。但我一個人偷偷去參觀了新公司,當場就口頭答應下來了。所以是我背叛了他們。你到底有沒有在認真聽啊?”
陸擇栖在唇邊比劃了一個拉拉鍊的動作,向他保證決不打岔。
常文旭奪過接力棒,在一旁插話:“那你最後真的去了?”
“當然去了!”朱嘉甯差點抓狂,有些壓不住聲音,“如果沒去我怎麼出道的?你們兩個說話前能不能先動一動腦子!”
常文旭光速道歉:“抱歉啊,剛剛看你表情不太好,想讓你開心一下。”
“謝謝關心哈。”朱嘉甯熄了火,瞬間變得有點無精打采,“那時候我太想早點出道了,總覺得隻要出道就能成為大明星,就能有錢賺。結果隻是成了街頭表演的一份子。”
街頭表演?陸擇栖謹記自己的承諾,一聲不響地凝視對方,試圖用眼神傳達疑惑。
“我的出道舞台是場商演,在露天的廣場上,旁邊就是大型商場。人來人往地,有好多人。”朱嘉甯彎了彎嘴角,笑容裡除了懷念還摻雜着其他無法說清道明的東西,陸擇栖想,如果他也曾有過同樣的經曆,或許就能明白對方現在的心情了。
“雖然台下一會兒有人來一會兒有人走,設備很爛簡直是全損音質,但大家都很熱情,會沖我們大喊加油,還說我們可愛啊好帥之類的話,也會在我們發言的時候笑。現在回憶起來,我依然覺得當時的氣氛不錯,之後有機會去了正式的場館,反而覺得觀衆席沒那麼熱鬧了。”
“可能是因為場館裡有保安攔着吧。”常文旭以一種逗趣的語氣接話,朱嘉甯看着對方微微一笑說也許吧,扭頭卻看到另一邊的陸擇栖在看着自己發愣。
他伸出五指晃了晃:“怎麼,人傻了?是不是哥哥經曆太豐富把你吓到了,不過我說的内容應該沒有小常那個恐怖吧?”
朱嘉甯身形纖瘦,骨架看起來比較小,平日裡總是一副情緒飽滿的樣子,表情大開大合,顯得稚氣。這樣的人自稱“哥哥”所産生的化學反應格外微妙,常文旭打了個抖,神色驚恐:“就你還哥哥?還有,你管誰叫小腸呢?”
陸擇栖也跟着笑了笑,眉宇間卻隐現憂色:“你的初舞台……”
他沉吟了片刻,在二人關切的目光下有些不确定地開口:“我可能看過。”
“哈?”朱嘉甯的聲音瞬間變了個調,咬字像被過路人掀起的卷簾那般發着抖,“不不不不可能吧,你肯定是記錯了。”
“或許吧。但我記憶中确實有過這麼一次,是我路過時碰巧看到的。我先是聽見音樂聲,然後發現不遠處的台子上有幾個人在唱歌跳舞,就走過去看了一會兒,然後——”
回憶戛然而止,他不準備再繼續想下去了。朱嘉甯看起來驚訝非常,臉騰地一下漲紅,又很快褪去血色變得慘白。他很想用“騙你的,隻是玩笑”來寬慰對方,但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并沒說謊,他腦海裡的确留有這樣的印象。這些記憶屬于陸擇栖,但此時此刻他就是陸擇栖,因此便自然而然地也屬于他。
“但你放心,時間隔得太久,我已經想不起台上的人什麼樣子了,也不記得他們唱的什麼歌。”他察覺到對方的表情變化,好心地補充,“可能當時看到的是其他組合吧。”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朱嘉甯沉沉地歎了口氣,神情肅穆,盯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道做不出來的數學題,“你這話聽起來就像是在說,我們努力表演半天,底下觀衆非但記不住我們的臉,對我們的歌也毫無印象。笑死,好像更慘了。”
“我再仔細想想!”陸擇栖愧疚地按住一側太陽穴。
朱嘉甯把他的手扒拉下來,用力笑了一下:“算了算了。不論如何,我得知自己偶像出道的那一瞬間是真的很開心,這就足夠了。隻是對朋友有點過意不去,畢竟沒遵守約定的人是我。
“其實……我一直想和他們兩個道個歉來着,但是沒找到合适的機會。”
陸擇栖默默盯着對方,最終還是沒忍住:“可你們不是每天都能見面嗎?”
“啊、啊?”
“就是……以前怎麼樣暫且不論,現在你們不是每天都能見到嗎,有時還會一天見好幾次。”所以怎麼會沒機會呢?
“是哦,哈哈,你說的有道理诶。”朱嘉甯眼神躲閃,“但是吧,這個場合不太好,到處都是攝像頭呢。你想想他們兩個的性格,肯定都不願意我當着全國觀衆的面講這種事吧?”
陸擇栖擡頭望向天花闆,熱心提醒:“我們現在不就沒被拍到嗎?”餘光看到朱嘉甯僵硬地點點頭又說了一遍“是哦”,他這才遲遲反應過來,“你是……不敢說嗎?”
“沒有沒有,”朱嘉甯一着急就會吧要說的内容重複兩遍,“好吧,有一點。我害怕。當時我就是太害怕了沒敢說,等到我不去公司了他倆才知道這件事。以前不敢,現在就更不敢了。”
他舉例說明,“而且,聽說孟凡炟知道後超級生氣,直到現在他見了我依然繞着走,要麼就是把我當成空氣。”
……可以理解。畢竟孟凡炟其人相當得喜怒形于色,完全沒有因為上了節目而變得圓滑,不高興就罵,高興了就……好像沒怎麼見過他高興的樣子。陸擇栖換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他,他肯定也怕。
“那小林呢,他一點也不可怕啊。”他試圖勸說對方先從簡單的一邊下手,“而且你們關系不是很好嗎,他應該早就不在意這些事了吧?”
“嗯,是啊。”朱嘉甯點點頭,有些虛弱地笑了,“是我在意。”
其實他撒謊了。對着這麼信任他,積極地為他排憂解難、試着逗他笑的陸擇栖和常文旭撒謊了。在他真正下定決心前,他曾經和林育睦說過的。
“他們說,可以安排我在下個月出道。”他狀似不經意地随口一提,林育睦沒有驚訝,隻是笑了笑,向他表示祝賀。
他能出道了,林育睦也祝賀他了。可他竟然一點也不覺得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