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宓的膝蓋還沒好完,隻能像個樹袋熊将重量全部壓在顧貝曼身上。
反正是個能連蹦上下兩場的舞蹈演員,才不怕被這點分量壓壞。
尹宓的呼吸輕輕打在臉龐。
這樣的距離就算是以前也很少有。
顧貝曼側過頭,戳了兩下她的額頭,“小沒良心的,給我吓一跳。”
尹宓在她手下抖了一下,默默挪開一點。
顧貝曼的那點不悅立刻被這一個動作放大了。
尹宓敏銳地聞到她的不快,狗腿地搶過耳機,“我給你拿到房間裡沖上。是什麼插口啊?”
“诶?”她将耳機翻轉幾圈仔細觀察,“你……還在用這個啊。”
顧貝曼用耳機很費。
最高記錄一個月換了仨。
尹宓那時候就勸她,花許多小錢買回來用不到兩天的耳機,不如把這些錢加起來買個好的。
顧貝曼沒有同意也沒拒絕。
後來尹宓第一次在世界性大賽裡拿了獎牌,有一筆獎金。
她對着購物車裡的同款耳機糾結許久。
幸好元旦商家做活動買二立減,給了她一個借口。
當以生日禮物為由把東西送給顧貝曼的時候,她生怕得到一個同以往一模一樣的“我又不過生日”。
幸好顧貝曼沒有那麼說。
現在看來顧貝曼不僅收下了禮物,還用得很小心。
“對了。”顧貝曼打斷她的思緒,“今年我跟你回家過年。”
“嗯?叔叔阿姨又在國外比賽?”
顧貝曼點頭。
畢竟雙人滑是傳統優勢項目,年年過年都在外參加決賽。
誰叫外國人不過本國年,老喜歡把比賽安排在春節前後。
往年呢,顧貝曼也忙,大家就都不着家。
今年她們團節目是錄播,正常放假。
“哦,那我跟他們說一聲。”尹宓話說完就覺得不對,“你不會已經跟他們說好了吧?”
“嗯,說明天複查完就回去,到初一中午吃了飯再回來。”
第二天去醫院的時候,顧貝曼因為停車耽擱了一會兒。
醫生看見她來,立刻向顧貝曼投來救命恩人的眼神。
他放棄和尹宓交流,轉向顧貝曼交代注意事項,滿意地看着她記在手機裡。
而後他轉身看向尹宓。
尹宓坐直身體,已經知道醫生要說些什麼。
“你的身體已經不适合競技運動的強度,好好考慮一下。”
她抿着嘴,想朝醫生笑一笑,但沒能勾起嘴角。
一模一樣的話她聽了太多。
隻有這次,連她的身體都在說,停下吧,尹宓。
她本不需要把自己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而她付出了這麼多,沒有回報,甚至在現在看來讓自己更是成了個笑話。
她知道那些報道都在說什麼。
大齡女單、成績下滑、無以為繼。
競技運動本就殘酷,尤其是以靈巧著稱的項目則更為苛刻。
每一次當看着新來的小女孩在冰面上劃過,越來越少的熟面孔出現在賽場,她都能深深意識到自己的衰老。
尹宓眼前模糊。
她強忍着,但眼淚從不聽人指揮。
蜿蜒流淌的淚珠在臉上留下一道痕,慢慢風幹後變成細微的癢。
是不肯罷休卻隙小無力的抓撓。
有一雙手突然沉沉地壓在她雙肩。
“别哭了,回家。”
顧貝曼從來隻發号施令,而尹宓負責全盤接受。
尹家那麼多套房子,顧貝曼也沒全去過。
不過尹宓父母住的這套就是她第一次去尹宓家去的那個地址。
她與尹宓無言地等在車裡,看着前面的車慢吞吞往前挪。
綠燈閃爍着變成紅燈。
顧貝曼伸手把車載音響打開。
【——這盞燈轉紅便會别離】
尹宓靠在窗戶上的頭擡起來,“《少女的祈禱》,你記不記得我有一年想用同名的鋼琴曲。”
“節奏不好掌握。”
“是啊,你……”
尹宓遲疑半天,最後還是沒繼續說下去。
顧貝曼已經習慣,輕輕跟着哼起來。
“當這盞燈轉紅便會别離,憑運氣決定我生死。”
夕陽西下,将橘黃色的光落在她們肩膀和臉龐。
好像從前千百次、數十年她們都這樣默默地并肩走回家去。
尹宓閉上眼睛。
就這樣再讓她們默不作聲地并肩一段路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