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再睜眼,外頭的天色已經暗下去,房間裡漆黑一片。
她看了眼手機,尹宓給她發了消息,說是去醫院看了隻是大腳趾應力性骨折,沒什麼大礙。
顧貝曼一下子想起來,短節目之前尹宓曾經和自己說過她腳疼。她也和教練一樣陷入固定思維,覺得無非是長期比賽引起的疲勞。
她不該這樣的。
尹宓不信任大人,她向顧貝曼說是在求救。
理智上顧貝曼知道她根本不用承擔這些責任。她是尹宓的朋友而已,家長與教練都沒在乎,輪不到她一個未成年人插手。
但尹宓和她說了,而她竟然沒有意識到,尹宓那樣能夠忍耐的性格,對她喊疼的時候并不是在撒嬌。
她沒有意識到。
一陣莫名的惡心從胃裡傳來。顧貝曼爬起來,撞進廁所,又什麼都吐不出來。
而且剛剛這麼一動,她更惡心了。
她的耳朵裡還是一片寂靜。這事必須得解決一下。
顧貝曼抓着手機給隊醫發消息。對方很快沖過來砸門,看半天沒有人答應,立刻找了備用鑰匙和教練一起破門而入,把還在廁所地闆上的顧貝曼撈回床上。
簡單診斷下來,隊醫也沒發現什麼問題,隻能簡單給了抗眩暈的藥物,再給孩子端了點流質食品來。
從比賽前四個小時起到現在差不多一整個白天了,都沒給人家吃一口,能不暈嗎?
房間裡開了燈,顧貝曼團着被子坐在床上享受病人待遇。被子靠臉的這頭蹭上了一層粉底。顧貝曼看到痕迹才想起來自己妝都沒卸。
她伸手去夠自己放床頭的化妝包,拆了卸妝棉一點點把殘存的妝容清理幹淨。
鏡子裡粉飾太平的肉色被褪掉,凝在下面的血塊被液體打濕混成黏黏糊糊的一團。
顧貝曼厭煩地清理幹淨,發現耳邊的皮膚好像沒那麼紅了。她摸了摸,也沒有滲血出來。
隊裡兩位女單選手都有傷,順理成章翹掉了表演滑。
男單與雙人項目卻沒法跑。所以尹宓和顧貝曼也隻能在看台等着,于是便時長有一些人來和她們搭話,問問以後的打算,職業生涯有什麼計劃。
顧貝曼聽不見,樂得輕松。尹宓社恐,沒有姐姐替她回答也不肯開口。
逐漸就穿出來這兩個小女單傲得很、看不上前輩的傳聞。
體育界明明是個鼓勵後來者居上的競争模式,偏偏有時候喜歡給自己立尊師重道的牌坊。一時間網上又是一陣小風雨,說國家未來女單選手素質堪憂,應該開除了換人培養。
顧貝曼看着這些消息冷笑,心說一天天真是給你們閑的沒事幹了。
沒過兩日,隊裡又放出了顧貝曼退役的消息。
本來小隊員退役年年有也不是什麼稀奇事,隻是顧貝曼這事剛好和前頭的風波趕在一起,小小點燃了吃瓜群衆的熱情。
最主流的說法是責問她浪費納稅人的錢,明明已經進行了專業的訓練且明顯還有能力繼續滑下去,為什麼突然退役。
另一些人說她浪費了觀衆期待,從前營銷天才少女、表演力爆棚,現在一定是看演不下去了才臨時決定跑路。
更多的人隻是為了好玩。他們試圖在網絡上尋找顧貝曼的每一場比賽,深度挖掘她的每一個人際關系。
很快關于顧貝曼父母身份就被神通廣大的網友們挖掘出來。
這下更是有人直指名額分配問題。一個沒有女選手的教練為什麼獨獨為她開了後門?
有常年關注這個項目的網友弱弱站出來說,倒也不是隻有顧貝曼,尹宓也是一個教練門下的。
其他人一頓狂噴,說那當然是實力問題。
顧貝曼什麼水平,隻能跳兩周套,上一個三周都跳不清楚的廢物。誰都知道花樣滑冰年紀越小越容易出成績。她青年組之前連三周都練不出來,還指望以後。
尹宓好歹是五種三周跳都能跳明白的準專業選手。心理問題就是比賽少了,多練練就行。
不過也不代表尹宓就沒錯了。作為運動員,連拼勁都沒有,怎麼指望你拿金牌。
哦,說到這裡顧貝曼罪加一條,她一個人占着位置把尹宓壓過一頭,讓真正有實力的根本得不到足夠的資源。
顧貝曼她狂,她傲,就成了所有的原罪。
幸好花樣滑冰不是什麼國民度高的大項目,再怎麼讨論也沒翻出天去。
但隊裡也沒見過這陣仗,最後不得不臨時補充說明,顧貝曼因突發性聽力障礙不得不放棄職業生涯。
此公告一出,網友們老實了。
風向又轉變成了好好的選手怎麼突發耳聾,你們教練組是怎麼教孩子的?
顧貝曼明明是一個很有靈氣的選手,怎麼會越教越差。還有失聰,一定是被你們折磨慘了,才會突然發病。
好在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新花樣吸引大家的注意。
在隊裡抓耳撓腮想出解決辦法之前,大部分的人已經把這件小事忘在腦後了。
而風暴中心那位,正在養病。
她的聽力已經翻來覆去地檢查了很多次,都沒有器質性病變,也沒見恢複的迹象。醫生們最後歸因為心理壓力引起的精神性失聰。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外頭風風雨雨都當聽不見的顧貝曼,哪裡來的心理壓力?
她因為心理壓力失聰?
還不如說尹宓會得這個毛病的可能性大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