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愛的戰友,我不知道脫離冰面之後我們還剩下多少聯系。
所以我在這個節目裡留下了自己永遠不可能承認的事實。
人們都誇我是表現力的天才,說我堪比一些成年選手。你也相信了他們的話。
可我并不是天才,我隻是在作弊。
如果一個人從生下來就處于一個通過音樂交流的世界,她肯定比其他人更擅長舞蹈。
而你,我千百次看着你掙脫重力的束縛,用自己的努力和汗水澆灌翅膀。
那些精巧的跳躍,如同奇迹的姿态,我不能說出口,我的羨慕,我的嫉妒。
我不能。
我心知肚明。我永遠不可能做到像你一樣跳躍。
嫉妒讓人發瘋,我隻能選擇一種寫日記的方式來表達。
滑冰是我們共同的語言,如果有一天你看懂了這個節目大概會嘲笑我。
但那時候我應該已經不滑冰了。
“你該如何逃脫,如果你成為了自己的枷鎖?”
歌手的高音帶着這些針紮般的問題向上沖破雲霄。
顧貝曼随着歌曲遞進加速旋轉,而後斬釘截鐵地停下動作。
她的右手仍然高舉,向上向上,五指張開去抓什麼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的東西。
而後猛地攥緊。
吵嚷的音樂也在同一瞬間戛然而止。
顧貝曼聽見很輕的一聲“滋”,有點像老式電視機關掉電源時靜電在屏幕上閃爍那一下的聲音。
所有的聲音,再一次消失了。
觀衆們開始鼓掌歡呼。冰面上能夠完美地完成一套節目就已經很是難得,再加上選手本人如同夜莺啼血的表演。
值得用尖叫将屋頂掀翻。
可顧貝曼聽不見任何聲音,甚至是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她想堅持兩秒作為結尾的定格,但支撐不住身體往下仰的态勢。她用盡最後的力氣猛地翻身,雙腿一軟跪在了冰面上。
聽力會影響平衡。花樣滑冰是最需要平衡能力的一類運動。
人們看見她垂了下去,整個上半身都貼在冰面上。隻有胸廓推動起伏的背脊能表明她的狀态。
顧貝曼埋着頭捂着臉,人們看不清她的表情究竟是痛苦還是狂笑。
過了不一會兒,顧貝曼撐着自己從趴着的姿态變為跪姿,原本用手撐了一下冰面準備起身,她在拿起手的時候看了一眼掌心,又猛地将手翻過去按在冰面上。
血,手上全是血迹。
她跪在那兒,雜亂的思緒終于慢慢回到腦海。
冰面上為什麼有那麼多紅色?
是我嗎?
我沒有受傷啊?
是尹宓的血?
血,有血一滴一滴落在冰面上的聲音。
她的雙手猛地攥緊。
冰面凍得人有點發痛。顧貝曼勉強站起身。
她眨着眼睛慢慢滑下冰場,剛接過刀套往腳上套,就給大家行了個大禮。
在冰場邊等她的編舞師眼疾手快拎住她,把她從冰面上抱下來。
因為身體不适,顧貝曼成了場上第二個提早離開的選手。
轉播為了調節氣氛,半開玩笑地說:“今天自由滑看來有些過于一波三折了。希望接下來的選手能夠好運。”
後來仍會有觀衆說起這場比賽,言語中滿是惋惜。人們說她天賦異禀、充滿靈氣,很久沒見過這樣聖潔之中夾雜凡人不甘的《安魂曲》。
如果她能堅持到成年組,想必能将這個節目打磨得更好看。
“或者哪個一線選手複刻一個高級版也行啊。”
隊裡的選手都比完了,其他人也就跟着撤了。編舞師還是提心吊膽跟着顧貝曼。
她的臉色實在不太好看,臉上一塊白一塊紅,而且怎麼喊都不吱聲。
什麼都聽不見的顧貝曼被護送着回了房間,倒頭就睡。
她也沒睡好,淨做了些稀奇古怪的夢。尤其是夢見一個大眼珠子裡長滿了小眼珠子,背後還背着六個翅膀。翅膀上也長滿了眼睛。
那些眼睛統一轉向她的方向,目光像是太陽灼熱,照在她的皮膚上燙出紅斑和水泡。最後她被目光照射着從皮膚開始融化,留下一攤蠟痕。
要麼就是她在滑冰,雙腳交錯不停地滑,怎麼都停不下來。她感到疲憊,雙腳也已經痛得不能忍受。可她停不下來,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雙腳開始滲出血液,身體被一點點溶解,從腳開始一寸一寸化為血肉。
她喊不出聲,跑不掉,隻能一直滑一直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