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呼與掌聲在冰場中湧動。
它們橫沖直撞在顧貝曼耳朵裡,回蕩又疊加,逐漸超出了她所能負荷的極限。
外套沖鋒衣的内襯是聚酯纖維,此刻正貼在她被汗濕透的皮膚上,像是被塑料袋裹了起來。
她站起身。她甚至驚歎于自己能夠平靜地穩定地站起身走出賽場。
她的腦子裡很亂,卻又亂的什麼也沒有。
顧貝曼讨厭這種浪費生命的态度,但她又不能把自己怎麼樣。
她擰巴地僵持在了這裡。
最後從這堆亂糟糟的線頭裡随便抽了一根——應該不會有人說尹宓抄襲吧。
有了個頭,接下來的思緒就通暢多了。
把車開會酒店,睡一覺,當做無事發生,等着後天回國。
有了可供執行的步驟,顧貝曼仿佛又找回了脊梁。她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臉,當即去了地下車庫。
尹宓坐在等分區。
為表現對落選賽的重視,今天她身邊坐的是國内冰協一同前來的工作人員。
自由滑的強度還是有點大,她的心髒像是3D彈球在胸腔裡上下蹦跶,眼前還有些發黑。
對方跟她不熟,再一看她快斷氣的臉色,便放棄了沒話找話的行為。
尹宓松了口氣,感覺胸口上壓的石頭擡起來一點。
廣播裡先傳來一陣電流聲,随後是一長串英文。她應該能聽懂,但這會兒大腦缺血有點反應不過來,最明顯的感觸是左眼皮在哐哐跳。
身旁的随隊人員突然靠過來抱着她用力搖晃。
什麼情況?
她的眼前和耳朵裡都塞着霧,隻能憑借大家的興奮确認結果不錯。
大屏将她茫然的表情忠實呈現,觀衆們笑出聲來。
在笑聲和掌聲裡,冰協的人抓着她的衣服把她帶起來,“走吧,走吧,我們快回後台!”
她被推着走了兩步,教練已經飛奔過來擁抱她,“漂亮!名額在望了!顧貝曼今天可是來值了!”
尹宓聽見了熟悉的名字,“你說什麼?”
教練頓時收了喜上眉梢的表情。他意識到自己破壞了一個驚喜。
“沒誰,沒誰。”他将手攥拳抵在嘴前,“走吧,休息一下。”
尹宓拽住他,“你剛剛說了——”
“诶呀,你當我什麼都沒說行不行,等會兒顧貝曼又要說我。”教練帶着她拉拉扯扯到了選手後台。
顧貝曼來了?
尹宓的腦子裡隻留下這一個念頭。
她什麼時候來的,為什麼不告訴自己,那她現在在哪兒?
太多疑問在瞬間蹦出來。尹宓遲疑了一會兒,突然猛地一模褲兜,“我手機呢?我手機放哪兒去了?”
“這兒呢,這兒呢。”旁邊有人遞過來。
此刻她以161.15分的高分一躍占據了排名榜榜首,就是說想要天上的星星周邊也會有人樂意哄着。
尹宓打開手機,通知欄裡幹幹淨淨。她一愣,又想起自己沒開網絡,便連忙把那上下行的箭頭點亮。
“叮。”
“叮。”
“叮叮叮——”
接二連三的消息跳出來,卻沒有她想要的那條。
尹宓眉頭皺起,抓住在自己身邊做公轉的教練,“姐姐怎麼跟你說的?從頭講一遍。”
教練沒見過自己學生這麼有攻擊性的樣子,擔心自己無心之過闖大禍,連忙将事情掰扯清楚。
“都是她顧貝曼的主意啊,我從頭到尾隻給她拿了張票,别的什麼都沒幹!”他舉起雙手以示清白。
那她為什麼一言不發?尹宓想不明白。
顧貝曼不可能認不出這套自由滑。
她如此确信。
顧貝曼是那種就算老年癡呆了,把BGM一放她也會跟着肌肉記憶起舞的人。
她絕對、絕對不可以忘記當年的自由滑。
被賣了個底掉的本人已經開車回到了酒店。
顧貝曼有時候都想贊揚自己的控制力。她竟然平穩的、安靜的把車平平安安開回來了。
她拔掉鑰匙,回房間的路上被正在值班的前台問了晚安。
顧貝曼猛地停下腳步。
前台一愣,立刻露出營業笑容,“您好,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夜深後前台的燈光也一并調暗,他們之間還有三米左右的距離。因此前台看不清顧貝曼風雲變幻的臉色,隻覺得這位顧客有些奇怪。
在原地大概呆站了一分鐘,她總算從石柱變回了人類,“你們酒店有水吧嗎?”
“當然,就在餐廳區。”前台指引她一個方向。
德國人說英語帶着非常濃厚的口音,而顧貝曼不喝酒,所以根本不知道酒保說了一串什麼東西。
她幹脆請他把酒瓶拿過來,用萬能的識圖挨個掃過去,很快每個瓶子裡的品種、度數統統出現在她手機屏幕上。
她轉着椅子,用手指滑動那些長篇大論的介紹。
“口感柔順,獨特的橘子香味,新手适合……”她笑出了聲,“說得冠冕堂皇,不都是緻癌物嘛。”
唯有軟弱的人才會用酒精麻痹自己,尋求一個短暫的解脫。
醉是最接近死的活。
而顧貝曼一向很有膽量,并不畏懼活,更不畏懼死。
“偶爾當一次逃兵……感覺真是奇怪……”她看了半天眼睛都花了,于是朝酒保露出一個笑臉,“慕尼黑,啤酒節,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