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保一聽慕尼黑就理解了她的意思,“啤酒節的啤酒都是特供的,不過我想你可以嘗嘗别的款。巴伐利亞州可是啤酒的天堂,整個德國的啤酒可都是我們這兒産的。”
酒保挑了幾個瓶子在顧貝曼面前排開。
顧貝曼用右手轉着手機,左手指尖從瓶身一次劃過,“最少的……最少的……就它吧。”
她抓住那個小罐,朝酒保再笑笑,“記賬上。”
“你在害怕什麼呢?”她轉過去朝房間進發的時候,有一道聲音在她耳邊輕輕地嘲諷,“你在逃避什麼呢?”
那聲音嗤嗤笑着,“真是可憐啊……連借酒消愁都不敢盡興的可憐蟲。是怕自己喝醉了嗎?你會醉嗎?你不是自诩最清晰了嗎?”
顧貝曼熟練地按住了自己的耳朵。血管的流動聲嗡鳴着,壓過了那道聲音。
“啪。”
易拉罐環被扯開,小口裡冒出一股白煙,滋滋滋滋的泡泡往外溢出,順着瓶身溢滿顧貝曼的手掌,順着掌紋流到小臂。
黏黏糊糊的,顧貝曼将啤酒換手,用力甩了兩下被弄髒的手。
她果然還是讨厭這種會讓人喪失理智的東西。
算了,錢都給了,不要浪費。
她皺着眉,眼睛一閉頭一仰,灌下一口。
說不出來是什麼味道。
有一點甜,帶一點沖鼻,全部咽下去之後回味有一點點水果香。
熱量好高,真是罪過,顧貝曼在心裡默念着,開始一口口把易拉罐清空。
不好喝,也不難喝,甚至還有點撐肚子。
她搖了搖至少還剩二分之一的罐子,歎了口氣。
酒精并沒有想象中那樣迅速占據她的大腦,讓她忘記自己是誰,或者讓她突然爆發出與平常不同的一面。
反而加重了她心裡那股煩躁,火一樣燎上來。
腦子裡很吵,耳朵邊卻沒有聲音。
顧貝曼很不習慣地拿出手機,随便點開一個播放器。
巧得很,剛好是播到一半的《Satisfied》。
當時梅梓萱選這個曲的時候她還和尹宓偷偷在一起笑。她們倆曾經一起看過初版《漢密爾頓》,如今用另一種方式聽見,頗覺奇妙。
……啧,怎麼想到尹宓了,換一個,重想。
歐洲她之前也來過幾次,都是因公出差,所以這還是第一次她和尹宓同時在一個歐洲城市——
為什麼又是尹宓?
啤酒應該不會上頭到明天吧,我還要開車回去參加明天下午的會議閉幕。那租車的店員還跟我說山路小心,也不看我十八歲就拿了駕照,轉年就敢帶尹宓去加州一号公路自駕。
……
尹宓,尹宓,又是尹宓。
她為什麼和尹宓就分不開了呢?
她試圖轉動自己的腦子,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但最終隻能沉默以對。
尹宓和她參與彼此的生活太深度了,滲透到了一種無法分開的地步。
一個杯子放在桌面上不挪動,日後取走都會在桌面上留下一個滑稽的圈。何況她們倆黏在一起跟兩張粘鼠闆,貼了之後就黏黏糊糊扯不開。
顧貝曼倒在床上,用手臂捂住眼睛。
她小聲罵了句街。
她要怎麼再把這件事再藏起來?
人不可能永遠當個蚌,縮在殼裡不接受事實。
尹宓剛下領獎台,電話就迫不及待地追過來了。
顧貝曼被微信鈴聲驚醒,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小睡了一覺。
她下意識先看了眼拿在手裡的易拉罐。
還好,她在睡夢裡都記得握緊它,沒讓酒店的地毯遭殃。
鈴聲一聲催着一聲。她坐起身摸了一下蹦蹦跳的心髒,才把手機撈到耳邊,“哪位?”
“你——”尹宓本來打好的腹稿突然卡殼。
顧貝曼聽見她的聲音,瞬間清醒了。她手裡沒收住勁,易拉罐發出嘎啦一聲,“我——”
天呐,我要說什麼才好。
她倆同時在電話兩端歎息,一片沉寂慢慢暈染。
尹宓本來已經想好了。既然姐姐來了卻又不跟自己聯系,肯定是有她自己的打算。
她可以先繞着圈子試探一下,然後視顧貝曼的态度再決定下一步。
如果她不想提,自己可以順坡下驢,問她要不要帶點什麼紀念品回去。
如果顧貝曼提了,那麼就算意外之喜,可以借着滑冰一直聊下去。
但她剛剛才從領獎台下來,拿着許多年不見的一枚獎牌,耳朵邊還能聽見一些遲遲不肯退場的觀衆的歡呼聲。
從她身邊過的每一位,都屬于當今世界上最優秀的那批運動員。
她們同她問候,看見前輩正一手端着手機,便露出了然的笑容。
“是在和那位打電話報喜啊。”
“感情真好呢,好羨慕啊。”
“為什麼我就遇不到這樣的青梅竹馬呢。”
殘存在她血管裡的興奮又被點燃了。
要什麼徐徐圖之,要什麼試探,為什麼我一定要等她說呢?
“你來看比賽了啊。”尹宓沒給顧貝曼否認的機會,“膏藥帶着嗎?我腳痛得要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