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時生肩頭落了些白色的雪粒。
大雪的天氣,他隻穿了件黑色衛衣,顯得整個人瘦削單薄,走過來時,周身都沾染着寒氣。
“陸時生?”步梨有些驚訝。
“你朋友?”吳延問。
步梨點了點頭,“那個,你先回去吧。”
吳延眉間湧出幾分不悅,但還是點了點頭,“那我回去等你。”
“他誰?”陸時生皺了下眉。
“一個項目上的合作夥伴。”步梨道,“有事?”
陸時生搖搖頭,沒說話,他嘴唇凍得有些發白。
“你怎麼就穿這個?”步梨不禁開口,說完後又覺得後悔,她問這個做什麼。
陸時生望着她,“你是在關心我嗎?”
他揚起胳膊上挎着的外套,“穿這個,不讓進你們學校。”
步梨抿了抿唇,面無表情道:“進都進來了,現在穿,沒人管你。”
陸時生笑了笑,把外套穿上說:“你剛才是跟那人一塊吃了飯嗎?”
“嗯。”步梨點頭。
“我還沒吃飯。”陸時生道。
步梨看了眼陸時生手裡的快遞文件,又問,“你不是還要幫人寄快遞嗎?”
陸時生搓了搓手,朝手背哈了哈氣,“就這一單,今天寄出去就行。”
步梨歎了口氣,“那你要吃什麼?”
陸時生指了下教職工食堂,“食堂今天的飯好吃嗎?”
步梨搖搖頭。
“那我也要吃。好不容易進來的江大,你不要請我吃嗎?”
陸時生邊說邊往食堂走,回頭時見步梨還站在原地,催促她跟上來。
步梨無奈,隻能跟過去。
陸時生在食堂繞了一圈,最後打了兩份菜一碗湯一晚米飯,然後端着盤子坐下,留步梨刷卡付款。
飯菜一共十二塊錢,步梨貼卡的時候,打飯的阿姨還驚訝地問她,“姑娘,那快遞小哥是你男朋友?”
步梨搖了搖頭,“朋友。”
阿姨愣了愣,也覺得自己多嘴了,畢竟江大美麗優秀的步老師,怎麼可能和一個快遞員談戀愛?她露出一個笑容,沒再多問。
步梨走過來,坐到陸時生對面,看了他一會兒,覺得空氣有些寂靜,便去打了碗免費的姜湯來喝。
回來時,陸時生拿筷子的手停住,擡頭看着步梨,他臉色和方才完全不一樣,帶着一些委屈和愧疚和不安,沉聲開口:“步梨,你不要我了嗎?”
步梨端碗的手一頓。
片刻後,若無其事地将碗送到嘴邊,一闆一眼地喝了一口。
“你是什麼物件嗎?”
陸時生閉了嘴,低頭吃飯。
步梨道:“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你......”陸時生垂下眼,掩住眼底的失落,低聲道,“是不想見我嗎?”
步梨嘴角揚起,“想啊。”
陸時生擡眼。
步梨道:“你還有十萬塊錢沒還我,是來還錢的?”
陸時生如實相告:“還沒攢夠,不過我在攢,你能不能......能不能幫我介紹個工作?”
步梨疑惑,“幫你介紹工作?”
陸時生點頭,“家教老師,或者别的。”
他看了眼步梨的表情,忍了忍心裡的歉意,厚着臉皮繼續說道,“我知道我沒學曆,不太好找工作,沒有學位證書,也不太好聯系學生家長,所以才想來拜托你。”
步梨喝了口湯,看樣子是在思考,“為什麼找我幫忙?”
陸時生垂着眼,低聲解釋了一句,“你圈子裡有錢人應該挺多的吧,時薪不用太高,一小時高于80就行。”
步梨笑了一聲,“八十?”
陸時生猶豫了會兒,像是在談判,“雖然我沒學曆,但你應該知道我數學還是不錯的,之前經常給朵朵輔導作業,而且現在大學生一小時都一百多呢,我已經很便宜了。”
步梨收回目光。
她覺得陸時生這次來,和之前大不一樣,頗有些死皮賴臉的感覺。
或許是家庭的變故,讓他有些破罐破摔,步梨念着他剛失去親人,并不想對他惡語相向。
況且,他們本就沒有什麼仇。
“我考慮考慮。”
陸時生笑了笑,低頭把飯吃完,然後從身上掏出那張照片,放在桌上。
“什麼啊?”步梨疑惑。
陸時生将照片往步梨跟前推了推,示意她拿起來看。
步梨目光落下來,打量着照片裡的人,有些怔愣。
齊劉海,學生頭,杏眼微眯,嘴角帶笑。
這是她高中時候拍的照片。
很青澀,也很清純,步梨偷偷欣賞了一會兒,有些懷念。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你怎麼有我高中時候的證件照?”
陸時生自然也不清楚,隻說道:“我失憶之前應該是認識你。”
步梨皺起眉頭,“可我不認識你。”
陸時生嗓子一噎,印證了自己之前的猜想,十有八九是了。
肯定是他暗戀步梨,偷偷藏了人家照片,結果人家根本不認識自己。
他輕咳了一聲,将照片拿了回來,放在兜兒裡。
步梨看着他這一番操作,顯然是将她的照片理所當然地占為己有。
“不還給我?”她問。
陸時生搖了搖頭。
步梨沒強求,她忽然意識到一個重要的問題,不可置信地問:“起碼說明,我們可能在同一個高中上的學。”
“我不清楚。”陸時生隻能這麼說,畢竟他對自己的過去同樣一無所知,全靠猜測。
“我爸臨走前,和我說我是他撿來的,不是陸時生。”
步梨有些震驚,她在圈子裡八卦聽得不少,也沒碰見過這樣的事。一個失憶的人,用别人的身份活了這麼多年,到頭來親人不是親人,故鄉不是故鄉,不知道是什麼感覺。
她看向陸時生,望了半天,腦海裡浮現出一個不太熟悉的身影——溫故?
她曾有幾次出現這樣的錯覺,但一想起沈思筝去花溪鎮的時候,見過陸時生,便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現在想來,當時沈思筝和陸時生的見面,她并沒有在場,說不定有什麼誤會在其中。
她慌忙給沈思筝撥了電話過去。
如果溫故沒死,如果他真的是溫故,那......
她想不出來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隻覺得自己的心髒砰砰地響,幾乎要跳出胸膛,她緊張地手機都有些拿不穩。
電話響了好幾聲也沒人接,沈思筝經常做手術一做就是幾個小時,一天的時候也有。
步梨堅持等了好久,依然沒人接,她終于放棄。
陸時生不解地看了她一會兒,等她挂斷了電話才開口問:“在幹嘛?”
“給沈思筝打電話,她可能認識你。”
“沈、思、筝?”
“嗯,就是這個女孩。”步梨和沈思筝的聊天窗口背景圖就是她們兩人的合照,她退出前,順手便給陸時生指了一下,也沒指望他能想起什麼。
但陸時生見到那張照片時,眉頭明顯皺了一下。
步梨驚喜道:“你有印象?”
陸時生搖搖頭,“不是有印象,是這個人我認識,我給她當過代駕。”
步梨:“啊?”
心裡好像有個泡泡碎了。
她不死心地問:“你什麼時候給她當的代駕?”
陸時生道:“就前幾天,我在酒吧工作,她在那喝酒,我送她回的家,她當時确實把我認成了一個人,不過後來看清楚了之後,就走了,還多給了我錢。”
步梨失落地歎了口氣,“看來是我多想了,哪有這麼巧的事。”
沈思筝和陸時生見了兩次,總不可能兩次都有誤會,看來她猜錯了。
陸時生淡淡開口:“我的真實名字叫周平,是淮州人。”
步梨驚訝,“你知道自己是誰了?”
敢情她方才白忙活了一頓。
陸時生道:“包裡還有個身份證,上面寫的,淮州市大周縣小蘭村人。”
“那你去過淮州了?”
“嗯,隻找到一個空房子。”
“竟然是這樣。”步梨替他遺憾,她思緒又跳到自己的照片上,“可我高中的時候沒去過淮州。”
陸時生道:“也許是我來過江北,我打聽到我父親叫周建國,他确實在江北打工。”
步梨的心跳還沒平複過來,方才的激動被失落覆蓋,她長長地歎了口氣說:“反正......改天,我帶你去高中轉轉。”
陸時生急忙問:“改天是哪天?要不今晚?”
步梨婉拒道:“周末吧,我今晚要去聚餐。”
陸時生不安地問:“和剛才那個男的?”
步梨無奈道:“沒有他,是我幾個好朋友。”
陸時生道:“我能不能去?”
“你要去?”
陸時生點頭,神色認真且真誠。
“我也算你的好朋友吧。”
步梨想了會兒,答應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