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的快遞都被搬走,空間被騰出來,顯得寬敞多了。
這次換沈思筝開車,她上車前突然站住腳步,皺着眉頭将溫故打量了一遍,一身破舊的快遞員工作服,頭上還纏着繃帶,這副慘兮兮的模樣,她小姨小姨夫看了不得以為來了個要飯。
“你就穿這個?”她眉頭緊緊皺起。
“挺暖和的。”陸時生為難道,“恐怕另一件更不合适,染了血。”
步梨道:“那要不去買件新的?”
陸時生下意識拒絕:“不用,我住的地方還有。”
步梨想到陸時生之前一年也不買一件新衣服。
他一大早從醫院裡跑出來送快遞,估計也是嫌VIP病房的住院費太貴。
想他前二十年還是溫故時,揮金如土,哪裡會在乎這些?
如今當慣了陸時生,恐怕一時半會兒難以适應新的身份。
沈思筝擺擺手,打算不拘小節。
她可憐的表哥這麼多年沒回家,讓小姨小姨夫心疼一下也好。
“算了,反正你的衣帽間裡衣服全都塞滿了,幾百件衣服小姨一件都沒扔。”
陸時生覺得他這個表妹說話挺誇張的。
...
步梨并不打算參加大型認親現場,中途路過她家,便下了車。
車裡剩下兩個人,空氣突然安靜。
沈思筝通過後視鏡,悄悄看了一眼溫故。
除了瘦了點,沒什麼變化。
一時心裡百感交集。
她就知道,那個能上天入地的溫故不會輕易地死。她夢到過的。
曾經無數次她都夢到過,溫故還活着。
“我知道你會回來的。”沈思筝自顧自地開口,“我在祈福廟的神樹下許過願的。”
或許是血緣的神奇,短短半天的相處,陸時生對沈思筝這個表妹已經産生了親切的感覺,他試着和她聊聊天,“很靈嗎?”
“挺靈的,尤其是桃花方面。”沈思筝朝他笑了下。
陸時生垂着眼眸,若有所思。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肯定是想和步梨一塊去。”
沈思筝已經接受了一日之間閨蜜變嫂子的事實。
...
月亮灣别墅區17号,溫家。
陸時生在門口站了會兒,擡手輕按了下門鈴。
裡面傳來開門的聲音,“咔嚓”一聲,門被打開。
陸時生握了握拳,擡眼見開門的是一位中年婦女,眼角有很明顯的皺紋,神情略顯疲憊,這就是他母親?
他張了張口,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快遞?”中年婦女開口問,還沒等陸時生說話,她轉過身,朝着屋子裡喊了句,“太太,是您的快遞嗎?”
屋裡傳來一道柔和的女聲,“我沒買東西啊,老溫,你買了?”
“我也沒買。”一道溫厚的男聲響起。
“是不是送錯了?”中年婦女問。
陸時生解釋道:“哦,我不是送快遞的,我來找......”
他在想着措辭,是該稱呼溫太太溫先生,還是直接叫爸媽。
一陣玻璃碎裂的聲音從屋裡子傳來,陸時生聞聲往過去,一位打扮精緻的女士正呆呆望着他,眼裡充滿了不可置信。
給她開門的中年婦女見狀急忙小步跑了過去,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
“太太!您沒事吧?”
沒得到回應,中年婦女匆匆把地上的碎片撿起來,起身時見到太太正直勾勾望着門口的方向,她不明所以地站定,問了句,“太太,怎麼了?”
葉瀾少有地失了平時的穩重,失神地走到門口。
“小新?”
她擡手去撫摸陸時生的臉,那種真實的觸感順着指尖傳來,她像是觸電一般,輕輕顫了一下,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真的是你?”
陸時生望着眼前的人,心裡确認這應該是他母親。
她打扮得很得體,頭發整齊地梳在腦後,身上批了件駝色的針織披肩,華貴又低調。
他張了張口,路上本想好了說辭,現在卻大腦一片空白。
“小新,這麼多年你去哪了!我和你爸都以為你已經......”葉瀾抹了把眼淚,把陸時生拉進屋裡,“張姨,去切水果,多切點香瓜,小新最愛吃了。”
張姨愣了愣,急忙按照吩咐去了廚房。
陸時生被拉進客廳,剛坐到沙發上,又見到一位中年男人。
他感受到男人身上嚴肅的氣質,下意識站了起來,與他對視一眼,便移開了目光,看向别處。
他之前已料想到家人見到他時的震驚,但他心裡沒有和他們一樣有太多波瀾。他記不起來,隻是看着他的父母,會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熟悉感。
這種感覺很奇怪,說熟悉,卻又帶了點陌生,讓他有些郁悶,不知該如何應對,隻幹站着。
溫宋元也站着,看了他好久,他眼底翻湧着激動與不可置信,隻是不像葉瀾那般明顯,很快被他壓抑下去。
張姨送來了水果,葉瀾也擦幹了眼淚,好讓自己不會太過失态,她走過來見父子兩人隔着幾步站着,不禁笑着歎道:“站着幹嘛,快坐下。”
她拉着陸時生的手讓他坐,給他遞過去一塊切好的香瓜,陸時生接過來,遲疑了下,放進嘴裡慢慢?嚼着。
葉瀾看着他的臉,剛擦幹淨的眼淚在這一刻又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
她覺得有些不對勁兒,靠近了些,很溫柔地問:“小新,你......你怎麼了?”
“抱歉,”陸時生垂下眼,“我不太記得。”
葉瀾一愣,擡頭看向溫宋元。
“不記得?是什麼意思?”
“就是,我失憶了。”
屋子裡一陣沉默。
葉瀾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她打量着自己的兒子,他臉上頭上都是傷,身上穿了件快遞員的衣服,髒兮兮的,布滿污漬。
剛才他接水果的時候,手上也有很多細小的傷口,葉瀾心疼地要死,想問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可從一進門,他就是一副陌生疏離的态度。
門口傳來開門的聲音。
“小姨小姨夫,我進來了啊。”
沈思筝手腳麻利地換了鞋,在外面等了會兒才進來。
她最見不得認親時的落淚現場,雖然剛才她自己也偷偷抹了好幾次眼淚。
“思筝,你.......”葉瀾驚訝。
沈思筝笑着走過來,覺得客廳安靜得有點窒息。
“小姨小姨夫,我知道你們有很多想問的,反正現在表哥都回來了,你們也别着急,以後慢慢問。”
葉瀾點點頭,“你說的是。”
她對張姨說,“張姨,麻煩你去找一套新衣服,再把醫藥箱拿來。”
溫家的屋子很大,但卻很暖和,隻穿一件薄薄的外衣也不會冷,陸時生把工作服脫了,換上了幹淨的衣服。
張姨把他換下來的工作服挎在手臂上問了句,“溫少爺,這衣服還要嗎?”
陸時生點點頭,“要。”
張姨有點遲疑地看了眼葉瀾。
陸時生領會了她的意思,這髒兮兮的衣服在這個家裡确實顯得格格不入。
“洗一下就好了,哪裡可以洗衣服?”
張姨道:“洗衣機在那邊。”
陸時生點點頭,擡腳要去,張姨急忙将他攔住,“少爺,我幫你洗就好了。”
“不用。”
陸時生不習慣有人伺候。
張姨惶恐地退了兩步,“少爺,您還是休息一下吧。”
這時沈思筝喊了句,“溫小新,你過來一下呗。”
陸時生一時沒反應過來時在叫他。
沈思筝隻得叫道:“陸時生——”
陸時生轉身望過去。
“陸時生?”
葉瀾驚訝地張了張口,不明所以地重複了便這三個字。
“我的名字。”
“我也不知道之前都發生了什麼,反正我七年前醒來的時候,是在花溝縣的醫院,我父親......我當時的父親叫陸望潮,他告訴我,我是他的兒子,叫陸時生,這些年,我都與他一塊在花溪鎮生活。”
陸時生簡單解釋了一下。
簡短的幾句話,他說得很平淡,沒帶什麼情緒,葉瀾和溫宋元卻聽得怔愣,不敢去想這簡短的描述背後泛着多少酸澀與苦楚。
陸時生察覺到他們的表情,想來自己大概是被當成了一個淪落在外的流浪兒,他做出一副輕松的模樣,安慰道:“我過得挺好的。”
這麼多年他在花溪鎮過得挺好,有固定的營生去做,每天忙碌,但很充實,還有一些不錯的朋友鄰裡。重要的是,他還在那裡認識了步梨。
葉瀾和溫宋元點了點頭,眉宇間卻難掩難過。
陸時生也沒再說什麼,他也知道,他們失落是因為能看到他的落差。他之前大概是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因為突發的事故,從雲端接落到爛泥之中。
但他真心覺得沒那麼糟糕,隻感覺日子在一天天變好,每一步都在向上,步步高升,離陽光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