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瞳孔微縮。染血的指尖無意識擡起,又硬生生收回,站在原地沒有動。
心底的兇獸發出不滿的咆哮。
連翹桃紅的裙擺繡着金燦燦的花紋,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嬌養出來的姑娘。而如今這姑娘鬓發淩亂,裙擺破破爛爛,抖着手腕頂着巨大的阻力推動水泡前行。
避水符的功效隻是撐開一個供人呼吸的空間,如今在湖底巨大的水壓和連翹急切的動作下,水泡的邊緣晃來晃去,活像隻氣急敗壞的河豚。
"看什麼看!"她瞪圓眼睛,"本小姐大發慈悲來救你,還不快——"
滾過來。
話音未落,水泡驟然破裂,連翹"哇"地一聲被灌了一口冰涼的湖水,下一秒她就被少年拉進懷裡,滾燙的藍色火焰蒸騰了周圍的水。
身上立刻被對方皮膚下洶湧的兇煞之氣燒得滾燙,疼得她龇牙咧嘴。
"你..."謝非虞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回來...幹什麼..."
連翹一把揪住他衣領。湊近的瞬間,兩人都愣住了——謝非虞的瞳孔已經變成野獸般的豎瞳,而連翹的眼底倒映着他臉上蔓延的黑紋。
少年動作一僵,扯着她的手就想把她推開。
又因為眼前不會法術的姑娘離開這火焰的保護除了嗆死沒有别的出路,而停住了動作。
連翹定睛瞧着他臉上詭異的黑色紋路。
那紋路如同活物般在謝非虞瓷白的肌膚上遊走,從眉骨蜿蜒至頸側,在幽藍火光映照下泛着妖異的光澤。
少年眼尾上挑的弧度被黑紋勾勒得愈發鋒利,薄唇緊抿成一條緊繃的線,整個人像柄出鞘的兇器。
一個字,帥;
兩個字,很帥;
三個字,特别帥。
她想,現在拍個照做模特圖,這種款式的紋身貼一定可以在網購平台上成為銷冠。
耳畔的系統警報聲此起彼伏,從一開始警告她高危操作到現在通知她男二的黑化度又大幅提升,讓她盡快采取幹預措施。
連翹充耳不聞,她順着謝非虞推她的動作松開了他的衣領,手指戳了戳他發燙的額頭。
少年的瞳孔裡翻湧着暴戾與嗜殺的情緒,脖頸處青筋暴起,手腕上自己割開的傷口卻還滴着血。
分明是在救人的。
"壞了,"她突然笑出聲,聲音裡帶着發現稀有物種的驚奇,"你還真是個好人啊,小謝同志。"
兇煞之氣驟然一滞。
少年原本淩厲的眉峰無意識地松開了,長睫上還挂着水珠,随着眨眼的動作輕輕顫動。喉結上下滾動時,頸側的黑紋也跟着微微起伏,像被驚擾的蛇。
他嘴角繃緊的線條突然軟化,露出一個介于兇狠與困惑之間的表情。
"都這樣了還惦記着救人,要不先救救自己吧。"
連翹變戲法似的摸出個玉瓶,倒出三顆赤紅丹藥。
"吃糖嗎?特甜。"
謝非虞盯着她髒兮兮的掌心,突然低笑起來。笑聲牽動傷口,咳出的血沫落在連翹手上。
"笑屁!"她的笑消失了,粗暴地把藥丸塞進他嘴裡,"本小姐的糖很貴的!"
“也就你這種敗家子才會把千金難求的回春丹當糖豆。”
“拿人手軟,吃人嘴短。”連翹伸手不由分說捏住少年張合的唇瓣,“小嘴巴,閉起來,别說姐姐我不愛聽的話。”
丹藥入喉化作暖流,暫時壓住了體内的躁動。
謝非虞這才發現連翹腰間别着的不再隻是熟悉的繡囊——芸娘的女兒阿囡的長命鎖正系在上面,帶着令人震驚的濃郁曈昽,随水流輕輕晃動。
"她們同意了。"
連翹順着謝非虞的視線解釋,手指輕輕撫過長命鎖上斑駁的刻痕。
"活人的命永遠是最重要的——這是阿囡最後告訴芸娘的事情。"
方才連翹轉身要下山時,阿囡冰涼的小手突然拽住了她的。小女孩鬼魅般蒼白的臉上,那雙沒有瞳孔的眼睛泛起微光。她腐爛的指尖輕輕解開頸間的繩結,将那枚斑駁的長命鎖塞進連翹的掌心。
鎖片觸碰到肌膚的瞬間,連翹眼前閃過無數記憶碎片。
——芸娘顫抖着系上紅繩的手指,十年前雷電交加的暴雨夜,被推出湖面的小船,二十七個修士的畢生修為被硬生生抽離出來……
最後一切定格在阿囡腐爛的小臉上,女孩努力地張開嘴,手指指向芸娘,沖她做出口型:“換…換……”
連翹握緊長命鎖,她突然明白過來,這些孩子在芸娘的幫助下吞噬修士,為的就是積攢足夠的靈力将滄溟永遠的封印起來。
即使沒有碰上恰好途徑無渡澤且血脈特殊的謝非虞,她們也能憑借自己的力量完成這一切。
阿囡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她最後擁抱了一下痛哭不止的芸娘,又指了指湖心方向。
其他雨童也紛紛圍過來,她們腐爛的小手依次觸碰長命鎖。
每碰一下,鎖片就亮一分。
當最後一個雨童完成這個儀式時,所有孩子都化作了細碎的光點,萦繞在長命鎖周圍。
連翹垂下眼睛,她解開長命鎖,将它懸在青銅鼎上方。
鎖片在幽藍的水光中微微晃動,突然迸發出刺目的金光。
謝非虞眯起眼,看到無數細小的光點從鎖片中飄散而出。
——那是被吞噬的二十七位修士的全部曈昽,此刻正裹挾着雨童們百年積攢的靈力與精魄,如星河般傾瀉入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