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快的童謠聲在漫天光點中唱起來。
荷葉圓圓撐綠傘,
菱角尖尖藏白衫。
阿妹搖橹撥清波,
采得滿筐笑彎彎。
阿爹編個草蝴蝶,
阿娘蒸塊糖糕甜。
晚霞染紅小竹籃,
炊煙喚歸柳岸邊。
童謠在連翹耳邊輕輕回蕩,她仿佛看見——
兩百年前的夏至,紮紅繩的小女孩赤腳踩在船頭,新摘的蓮蓬堆成小山;
一百年前的立秋,穿補丁裙的姑娘偷偷把最大菱角塞進妹妹的兜兜;
去年清明的薄霧裡,芸娘把編好的螞蚱放在岸邊,等着永遠等不到的女兒來取......
二十多個孩子的笑聲在水底輕輕蕩漾。
她們腐爛的手指曾多麼靈巧,會編花繩,會折紙船;
會為哭鬧的妹妹輕輕擦去眼淚,
會在每個黎明,
把沾着晨露的野花,
插滿破舊的窗棂。
"這些孩子..."連翹拼命地眨着眼睛,聲音輕了下來,"她們知道吞食修士是錯的。但那些靈力讓她們能夠活下去,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能把自己的精魄也煉進這枚長命鎖。"
青銅鼎中的血陣突然劇烈旋轉,将金光盡數吞噬。
地面奇特的符文接連亮起刺目的光芒,比先前謝非虞用血激活時還要耀眼數倍。
"她們要用這個鎮壓滄溟。"連翹看着金光在鼎中凝結成翻湧的光霧,"讓那怪物永世不得超生——"
她頓了頓。
"作為交換,她們希望芸娘的過錯能不被追究,她能夠繼續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謝非虞擡眼看着被光霧托舉着逐漸逼近水面的鐵鍊。最純淨的曈昽與最污濁的妖氣相互撕咬,竟形成某種詭異的平衡。
"值得嗎?"他突然問。
連翹把長命鎖系回腰間,擡頭時眼底映着鼎中的金光:"你問我,還是問她們?"
不等回答,她已自顧自說了下去:"阿囡說,被獻祭的那天,她用手指一筆一劃摩挲着長命鎖上的字,熬過了最疼的時刻。現在她終于能……救下本該被獻祭的下一批孩子了。"
宮殿突然劇烈震顫。謝非虞一把扶住搖晃的連翹,發現她掌心全是冷汗——這丫頭根本不怕滄溟,卻在為那些雨童發抖。
“我不否認阿囡很無辜,所有被犧牲的孩子都很無辜,芸娘隻是一個被逼無奈的母親,她所作的選擇可以理解。”
“但仇恨與怨念是無窮無盡的,總得有人為這件事做個了結。”
"所以啊,"連翹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修士的命是命,漁民的命也是命。已經死去的...就别再拖活着的人下水了。"
她眼底燒着灼人的光,像是撕裂黑暗的第一抹晨曦。
"活人的命永遠是最重要的,不要活在過去裡。"
謝非虞望着她睫毛上将落未落的水珠,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人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那是鎮厄宗的後山,鮮少有人能踏足的禁地,陡峭的山壁上刻滿朱砂符咒,每一道溝壑都流淌着暗紅色的血漬。
十八根玄鐵鎖鍊從山巅垂落,鎖鍊上懸挂的青銅鈴铛無風自動,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
山道兩側立着三十六尊石像,皆是曆代鎮守此地的長老模樣。石像空洞的眼眶裡燃着幽幽磷火,但凡有活物經過,便會齊刷刷轉動頭顱。
這裡,是整個鎮厄宗最核心的地方。
——鎮妖井。
井裡的不是水,是血。
粘稠的、泛着屍蠟味的血。
井底布滿了白森森的肋骨架,滿地骷髅架子一般無二,根本瞧不出生前是什麼模樣。四面八方都是凄厲的尖叫與絕望的哀嚎,這是一個宛若人間煉獄的夜晚。
無邊的死寂中,井口的月光曾相當慷慨地劈頭蓋臉砸下來。
"小謝哥哥,活下去是最重要的。"
記憶裡的手比連翹的更小,更加冰涼。
"你要活着...為了明天和未來而活着..."
青銅鼎突然發出嗡鳴,少年驟然回神。滄溟的嘶吼變成痛苦的哀鳴,四周半透明的屏障如同逆流而上的水一般節節攀升,籠罩住了這個掙紮逐漸微弱的龐然大物。
"陣法啟動了!過不了多久困住滄溟的屏障就會重新生成。"
謝非虞猛地拉起連翹。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