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白用手擦幹淨了闆凳上的灰,熱情地邀請謝非虞坐下,完全信了他的話。
少年眯着眼睛,故作神秘,雲裡霧裡道:
“強龍蟄伏隻為一鳴驚人,您需多與貴人相處。”
“貴人,我的貴人是哪位?”
謝非虞笑眯眯問:“您的腿傷,可是落神村村長幫您治好的?”
“是啊,村長那可是個活神仙!”二白一拍大腿,突然福至心靈,“所以村長便是……”
謝非虞點點頭,道:“我就說二白哥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
“小仙長才是,神機妙算啊!”二白自以為知曉了天機,不由得興奮,話也多了起來。
“是了是了,村長看着也就二十出頭,可去年大旱,他擡手就招來三天三夜的雨;這月村中有小孩掉到了河裡,他掐指一算就知道在哪個方位……”
他撓撓腦袋。
“實不相瞞,原本我是半月前就要回來的,但村長告誡我說無渡澤最近不太平,讓我晚幾天再動身。果不其然,就前些天夜裡,湖上那叫一個驚濤拍岸、大浪滔天,那夜過後,村長才來通知我,可以過湖了。現在想想,許是貴人在救我的命呢……”
謝凜、謝非虞和葉望舒三人對視一眼,均在彼此臉上看出了驚疑不定的神色。
按照二白的說法,這位活神仙恐怕早便知道雨童和滄溟的事情。
葉望舒無意間問:“我家中有個姐姐,近些天才嫁到洛神村去,叫做百裡湘,您可曾聽說過?”
“村裡住着百來号人呢,沒聽說過這名字。”見謝非虞眉頭微蹙,二白連忙補充,“不過我可以幫小仙長打聽!就是……恐怕最早也得明日才能再回去。”
謝非虞挑起眉毛,疑惑道:“為何要等到明日?”
二白搓了搓手,解釋道:“小仙長有所不知,今早我回來時,碼頭已經排起長隊了。今日不知怎的,突然多了許多外地人要渡湖去落神村。”
他壓低聲音:“看模樣許多都是修士呢。”
三人聞言心頭俱是一震。謝凜與葉望舒暗中交換了個眼色——渡厄舟的傳言既破,這些修士必是沖着百裡湘而來。
謝非虞的面色因為忍痛透着白,他的指尖不自覺地摩挲起腰間的銀鈴,暗忖來得正好。
原本還擔心師兄與葉望舒會去尋連翹的下落,确認她無礙了再動身。但眼下事不宜遲,遲則生變,他們應當是沒有去尋連翹的時間了。
果然,謝凜拱手道:“那明日一早,我們便同二白哥一道去排隊。”
三人最後去确認了一次封印滄溟的陣法,然後看望了芸娘。後者連着幾日閉門不出,如今總算是緩過神來,收拾着行囊說要離開這個傷心地。
姑娘心善,葉望舒留下來幫芸娘拾掇屋子,謝凜與謝非虞兩個壯丁自然難逃一劫,謝凜沉默地修補着漏風的房頂,而謝非虞則坐在院子裡劈晚上生火做飯用的柴。
突然間,少年揮斧頭的動作一頓。
他忽然意識到,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共生蠱宿主相距過遠所帶來的那股錐心刺骨的疼痛竟然消失了。
斧頭的尖端在木頭上刻出深深的凹痕,就像他心頭突然塌陷的一塊。疼痛消失得這樣無影無蹤,隻有一種可能:她解了蠱。
如此……便好。
謝非虞松了口氣,卻不知為何頻頻走神,甚至差點不小心剁掉自己的手。
忙完這些,芸娘留他們吃了晚飯,幾日前屋中劍拔弩張相對的幾人圍坐在圓桌邊分食一條又鮮又嫩的清蒸鲈魚。
回程路上,暮色四合,遠處湖面泛着碎銀似的月光。葉望舒踩着吱呀作響的木闆橋,終于按捺不住好奇:
“無虞,你怎麼知道二白那麼多事?連他腿傷的事都……”
謝非虞狡黠一笑,踢着路邊的石子玩:
“昨日我與……”他頓了下,接着道,“昨日我便聽到村民聊天時提過他腿傷的事情。于是方才去他屋子的路上,我悄悄地問過了領路的大嬸,本想着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沒想到……”
他得意地眨眨眼。
“要騙一個愛做白日夢的人還不容易?”
“機智!”葉望舒豎起大拇指。
謝非虞微微彎了下唇,月光在他纖長的睫毛下投射出細碎的陰影。少年嘴角的笑意還未完全展開就凝固住了,像是春日裡突然遭遇霜凍的花苞。
他下意識摸了摸心口——那裡明明被誇贊了,卻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什麼人叽叽喳喳的嗆聲。
你有病嗎?謝非虞。
他對自己說。
與人吵架還吵上瘾了不成?
百轉千回的心事中,少年故作謙虛的話還未開口,就聽見謝凜冷聲道:
“終究是小聰明,莫要沾沾自喜。”
氣氛一時間降到了冰點,三人沉默着拐過彎道。
忽見遠方他們住着的院落亮着昏黃燈火,濃重的魚腥味混着冰冷的夜風撲面而來。
三人同時繃緊神經——這幾日與水鬼打了太多交道,這味道他們可太熟悉了。
謝凜拍了下師弟的肩膀,三人手中各自的法器蓄勢待發,葉望舒手腕上的補天石泛起金光,三人以戰鬥陣型逼近。
謝非虞死死地盯着門縫下那道可疑的水漬,猛地踹開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