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送爽,丹桂飄香,如今日頭正好,暖融融的陽光落在人身上,隻覺得溫和,并不灼人。
陶罐中的湯藥還有剩餘,謝非虞熱了下,又盛了一碗。等他端着碗到後院的時候,連翹正踩在椅子上,一手拎着裙擺,而另一手伸得很高,在奮力夠取枝頭的柿子。
二白家後院的正中央,是一棵柿子樹。
少女輕薄寬松的袖子順着動作滑落到肩頭,露出白皙的手臂,水紅色的布料層層堆疊,像是一朵開得很好的睡蓮。陽光透過樹葉間隙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裙擺裡兜着的幾個橙紅柿子也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滾動。
“啊,你過來啦!”她摘到一個柿子,垂頭看見他,拎着裙擺小心翼翼地走下凳子,将柿子一個個碼好。
少年垂着眼睛,盯着連翹發間沾着的一片枯葉,那葉子一半陷在她烏黑的發間,一半高高翹起,在風中輕輕晃動,像是振翅欲飛的蝴蝶。
“……喂!”連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麼呢,怎麼又走神?”
他的眼神終于凝聚到她手上。
謝非虞驟然清醒,心頭湧上一股沒來由的羞惱,将手中的藥碗往連翹手裡重重一塞,有些褐色的湯藥蕩出來,落在連翹手背上,燙得她一個哆嗦。
“你有病啊,謝非虞!”
連翹怒罵。
很罕見的,少年沒有跟她嗆聲,他仍舊垂着眼睛,那雙黑漆漆的眸子被睫毛垂下的陰影遮擋住,連高光都沒有了,像是一塊幹涸的墨迹。
這又怎麼了?莫非她的馬屁盡數拍到馬腿上了?
連翹被他盯得心慌,正要開口,就感覺他擡起了手,還來不及躲閃,頭發上傳來一陣輕微的被觸碰的感覺。
謝非虞取下那片枯葉,随手一揮,這葉子就飄飄蕩蕩,在空中劃出個優美的弧度,降落在牆角的落葉堆上。
連翹頓了頓,明白過來。
“謝謝你啊,小謝同志。”
她呼哧呼哧吹了吹碗裡的湯藥,突然問:
“甜嗎?”
甜嗎?那些蜜餞、麻糖、松子糖……
應當是很甜的,隻是遲到了這麼多年,他已經不喜歡了。
謝非虞皺起眉頭,露出很嫌棄的表情,他的五官本就漂亮得有些鋒利,唯有那雙眼尾下垂的眼睛格外溫柔。此刻眉峰緊蹙起來,神色中難免泛出一絲乖張戾氣。
“太甜了,”他冷聲,“吃不來你們姑娘家愛吃的玩意兒。”
連翹被藥苦得同樣皺眉,整張臉皺巴巴地縮起來,吐槽道:“又來了,你怎麼和你師兄一個德行?”
謝非虞顯然不會好心地給她帶些蜜餞過來,她隻能吞咽了幾下口水來緩解舌尖上的苦。
“喜歡甜食與否,和男的女的有什麼關系。對我來說,湯藥這麼苦,當然要嘗點甜的才能喝下去。若是你不喜歡,也總要試過了之後,才知道不喜歡呀。”
她掰着手指頭:“我從清溪鎮買了那麼多回來,蜜餞、麻糖、松子糖……你就沒一個喜歡吃的?”
那時她被少年控制着回到清溪鎮去,走得越遠渾身上下就越痛,痛到極緻的時候看到這家鋪子,便沖進去買了好幾包甜食。
嘴裡嘗到一點甜蜜的滋味,身上的痛楚似乎都變得容易忍耐了許多。
謝非虞沒有應聲,蹲身撥弄兩下她碼好的柿子,轉移話題:
“你摘這麼多柿子做什麼?會放壞的。”
他不願回答……連翹體貼地沒有追問,順着他的話答。
“很簡單呀,我們做成柿餅,就不會壞了。”
說罷,她眨眨眼,望向謝非虞。
“所以呢,還需要麻煩小謝同志去打一趟水。”
頓了頓,又補充。
“去湖裡打水吧,我不要井水。”
少年的眼神刀子一樣飛過來,問:“為什麼?”
“那口井的位置古怪的很,其中定然有些蹊跷。”
連翹忍着唇舌間的苦,慢吞吞道。
“村東明明地勢更高,卻偏要在西邊低窪處打井……井台生了苔藓,木桶内壁摸起來也是滑膩膩的,這井水不太幹淨,喝多了會生病的。”
謝非虞低頭若有所思了陣,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嗤笑一聲。
“你又不是一把菜刀,怎麼一天到晚盡在那裡切切切的,”連翹不滿,“若是有什麼高見不妨講出來。”
少年一噎,旋即答道:“大小姐想太多了吧?說不定隻是離村長家近些。”他意有所指地補充,“位高權重的人,不都愛這樣給自己行方便麼?”
連翹擡頭看他,心說,你這難道不是也想的很多嗎。
她陰暗地揣測,這家夥該不會因為自己心眼兒是黑的,所以就把别人也想的那麼陰險狡詐。
“我說的不對麼?”他問。
“你講的也有道理,”連翹敷衍,“但是我現在不關心,隻想讓你趕緊打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