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巒層疊,楓林如火,送走了謝非虞,連翹坐在柿子樹下的矮凳上,托腮望着院牆外漫山遍野的秋色。
半山腰金燦燦的銀杏葉與赤紅的烏桕交織,宛如打翻了調色盤。野菊花開得正盛,一簇簇金黃色點綴在田埂間,風一吹,便搖曳成一片碎金的海。
風過時,丹桂的甜香混着野菊的清苦撲面而來,連翹深深吸了一口氣,正陶醉在這秋日的氣息裡,忽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咳咳咳——!”
塵土飛揚,嗆得她連連咳嗽,剛醞釀的好心情瞬間煙消雲散。她站起來,惱怒地跺着腳往小門去,正要罵人,卻聽見一道熟悉的油膩嗓音——
“阿姐,你到底為什麼不跟我回去啊?”
百裡珏他姐……不就是他們一直在找的百裡湘嗎?
連翹一愣,立刻屏住呼吸,悄悄挪到門邊,偏着頭往外瞧。
隻見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停在路邊,馬背上坐着一男一女。女子束着高馬尾,一身利落的騎裝,英氣逼人,估計就是他們一直在尋找的百裡湘。
而她身後,昨日裡還頤指氣使的百裡珏正垂着頭拽她袖子,語氣裡帶着幾分誇張的讨好,又隐隐透着不耐煩。
“阿姐有什麼想要的,告訴我,我盡力去辦。隻要阿姐肯跟我回家就行。”
百裡湘偏過頭,冷冷道:“放手。”
百裡珏悻悻松手,卻又立刻換上關切的表情:“阿姐,你知不知道這一個多月來,家裡人有多擔心你?祖母都氣得生病了!”
百裡湘原本緊繃的神色微微一滞,急切追問:“祖母……祖母她怎麼了?我走的時候她不還好好的嗎?”
百裡珏歎了口氣,故作憂愁:
“阿姐,你一個女兒家孤身在外,既無曈昽傍身,又未攜保命的玉佩,這般貿然遠行,豈不令人憂心如焚?祖母自你離開後,日夜懸心,茶飯不思,寝食難安,竟緻憂思成疾,如今纏綿病榻……”
說着,他從腰間解下一枚龍形玉佩,色澤比先前廣場上爆炸的那枚更加純淨,泛着瑩潤的青光。他翻身下馬,将玉佩系到百裡湘腰間,語氣懇切:
“罷了,阿姐,你就先用我的吧。”
他頓一下。
“爹娘行事确有偏頗之處,委屈了阿姐,你不願歸家,我也能理解。但是我們畢竟是骨肉至親、血脈相連,縱有千般怨怼,終歸是一家人,有什麼事情都是可以回去好好商量的嘛!若阿姐肯回家一叙,祖母見你平安無恙,心結一解,沉疴或可立愈……”
百裡湘神色稍緩,沉默片刻,才道:“我考慮考慮。”
百裡珏眼睛一亮,立刻趁熱打鐵:“阿姐今早出來匆忙,應當還沒用過早膳吧?我去給你拿點吃的。”
說完,他把随身的包袱也塞進百裡湘手裡,自己轉身就跑,生怕她反悔似的。
百裡湘跨坐在馬上,垂眸神色溫柔地撫摸了一下腰間的玉佩。連翹躲在門口,不做聲地觀察着她。
對于百裡湘,她從系統那裡獲取到的資料不多。這位噬淵谷的大小姐與連翹想象中的閨閣女子截然不同,她一身墨色勁裝,腰間束着暗紅革帶,袖口與褲腳皆用綁帶紮緊,幹淨利落,沒有半分拖沓。
就連面容也是,眉如墨畫,眼若寒星,鼻梁高挺,一舉一動間都透露出飒爽英姿。
連翹想,比起想象中意外失蹤的柔弱嬌花,這百裡湘看上去更像是一位會劫富濟貧的女俠。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犬吠聲,那個一直跟在百裡珏身後,對他唯命是從的小厮牽着靈犬氣喘籲籲地跑來:“少爺!小姐!”
那靈犬見到百裡湘立刻興奮地撲上去,親昵地蹭着她的褲腳。
小厮沖着百裡湘行了個禮,目光落在了百裡湘腰間的玉佩上,露出了不贊同的神色。
“小姐,你沒事跟少爺搶這個玉佩做什麼啊?”
百裡湘還沒說話,那小厮又繼續說,“是,少爺來尋你的時候遇上了群胡攪蠻纏的人,為了保命把你的玉佩用掉了,但那也是無奈之舉啊,你要理解少爺,怎麼能因為這個就搶他的玉佩呢?”
百裡湘剛剛緩和下來的面色又一寸一寸凍住了,她面無表情:“我沒有搶他的玉佩。”
“小的都看見了!”小厮不依不饒。
連翹實在看不下去,從門後跳出來:“我作證,這是你們少爺自己給他姐姐系上的。”
那小厮認出連翹,想起昨夜在廣場上對峙的時刻,他在她身側左右張望一下,沒有看到那位活像閻王轉世、渾身煞氣的少年,這才挺直了背,沖她翻白眼。
“……關你什麼事?”他轉向百裡湘,語氣裡沒有一絲對主人家的恭敬,反倒有些咄咄逼人,“就算少爺說要送您,您也不該要啊!少爺遇到危險怎麼辦?小姐,您想想,要是少爺……”
“夠了!”百裡湘厲聲打斷,她斜睨了他一眼,平淡道,“他的命是命,我的就不是?”
那小厮猛地一下卡住,随即讪笑:“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百裡湘卻再沒有聽他說話的心情了,她一把扯下玉佩,連同懷裡的包袱一起塞給小厮。
“告訴百裡珏,還有你身後的主子,他的東西,我不稀罕!”
說罷,她勒緊缰繩,調轉馬頭,靈犬依依不舍地蹭了蹭百裡湘的手,一路追着她的馬走了好幾步。
經過二白家小門時,靈犬突然停下,濕漉漉的鼻子在連翹裙邊嗅了嗅,親昵地舔了舔她的手指。
百裡湘見狀,朝連翹微微颔首,駕着馬慢悠悠離去。
等他們走遠,連翹沖小厮狠狠“呸”了一聲,用力關上院門。轉身時,正對上謝非虞若有所思的目光。
少年勾起唇角,似乎被這出好戲取悅到了,尾音上揚。
“這百裡湘當初到底是失蹤,還是離家出走,似乎有待商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