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翹悚然一驚,下意識退了一步,她定定心神,對着小丫鬟呆滞的眼睛又看了兩秒,還是将已經掏出來的藥膏塞進了對方手中。
觸碰到的指尖溫暖柔軟,因為是十三四歲青少年的樣貌,體溫甚至有些許的燙,與那雙眼睛所帶來的非人感截然不同。
連翹覺得蹊跷,又盯着看了一會兒,突然被人拽到了一邊去。
謝非虞三步并做兩步沖了過來,一把扣住連翹纖細的手腕。他指尖微涼,力道卻大得驚人,攥得她隐隐作痛。
“你又在搞什麼?”聲音壓得極低,卻難以掩蓋其中的煩躁。
百裡珏也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一張臉氣得通紅。他推搡了一把正扶着百裡湘站起身的展南浔,指着他的鼻子,聲音拔高了八個度。
“你這個登徒子,手放在哪裡呢!還不快放開我阿姐!”
展南浔因為他激烈的動作趔趄了下,好在被百裡湘及時扶住了。她一把拍開弟弟指着展南浔的手,原本還算柔和的表情漸漸冷了下來。
“小珏,你不要無理取鬧。”頓了頓,又補充道,“方才情急之下,村長是為了不讓我摔跤。”
“阿姐!”百裡珏急得跺腳,那張總是盛氣淩人的臉上出現了難以言喻的焦慮,“你可是已經訂了婚的人,怎麼能和這種不三不四的家夥……”
百裡湘整理衣服的手驟然頓住,擡頭,面色冷若冰霜,聲音也像是淬了冰,打斷:
“百裡珏,注意你的言辭,展村長不是不三不四的人。”
被三番五次這樣甩冷臉,百裡珏的面色也愈發難看,他惱恨地瞪着展南浔,就好像他是拐跑單純少女的黃毛。等到他的目光轉移到百裡湘身上,那種惱恨一點一點轉化成了更為複雜的神色。
謝非虞抓着連翹的手不由自主地扣得更緊,他從百裡珏的眼睛裡面辨别出了熟悉的怨毒。
“不管他是什麼人……”百裡珏說着,語氣反而逐漸平靜了,“我勸你最好收起那些心思,不要忘了你的身份。阿姐,你的婚事已經是闆上釘釘的事情了,難不成你還能夠嫁給他嗎?”
連翹的眼睛在對峙着的姐弟倆之間滴溜溜地轉,一時連手腕上傳來的痛楚也顧不上了。
“……我為什麼不能嫁給他?”百裡湘定定盯了他兩秒,突然笑了,“百裡珏,那個所謂的婚約,我從頭到尾都沒有同意過,我已經不是噬淵谷的人了,你是以什麼身份來管教我?”
她說這話的時候帶着些笑意,看向百裡珏的眼神卻是相當漠然的。越是這樣,就越能讓人感覺到她似乎是在剛剛的那一瞬間做出了什麼相當重大的、決絕的改變。
廣場上的村民已經停止了表演,望向這邊的神色各異,百裡珏身後的小厮罵罵咧咧又說了些什麼,但百裡湘仿佛全然忽視了他們,拉着展南浔轉身就走。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突然傳來“咚”得一聲悶響,衆人循聲望去。人群中,二白不知為何突然從坐着的圈椅上滑落下來,懷中抱着的金粟糕散落了一地,滾了幾圈後邊緣沾上了塵土。
“二白哥!”
“你怎麼了?”
謝凜和葉望舒反應極快地奔過去查看。二白的臉色慘白,臉上全是細密的汗珠,嘴唇發紫,正微微地顫動着,仿佛正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更駭人的是,他無意識地伸出雙手去抓着右腿,可那寬松的褲管空空蕩蕩,正随着他的動作詭異地晃動。
“别動!”謝凜一把按住二白胡亂抓撓的手,動作利落地卷起他的褲腿。随着布料被掀開,一股難聞的腐臭味頓時彌漫開來。
葉望舒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隻見二白的右腿已經完全潰爛,皮肉呈現出詭異的灰黑色,表面布滿膿包和潰爛的傷口,邊緣泛着不正常的紫紅色,膿血混合着分泌物不斷滲出,将褲管浸得濕透。
最嚴重的小腿部位,部分肌肉組織已經壞死脫落,露出森森白骨。
“這…這怎麼可能……”
連翹目瞪口呆,望着眼前完全違反常識的一幕。
明明就在今天早上,二白還腿腳利落,帶着他們從家中走到村頭祭祀,又來到廣場上觀看表演,甚至方才說話的時候,都還一切如常。
可眼下看他右腿的情狀,簡直就像是一塊完全壞死的肉,不知道這個傷口已經存在多久了。
謝非虞沒吭聲,拉着她往旁邊走了一步,讓開路。展南浔撥開衆人從空隙中快步趕到他們身邊,他方才被百裡珏羞辱時尚且面色不改,可如今那張溫潤如玉的臉上竟然罕見得浮現出凝重的神色。
他蹲下身,修長的食指輕輕按在二白頸側,然後轉頭對百裡湘說:
“阿湘,去把我的水囊取來。”
“好!”發生如此變故,百裡湘匆匆應下,飛快地照着展南浔的吩咐去做了。
很快,她就折返回來,遞給展南浔一個上有花紋的牛皮水囊。展南浔從懷中掏出一個瓶子,倒出一顆彈珠大小的烏黑藥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