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麼?”謝非虞簡直一頭霧水,他将外衫解下來披在她身上,像是寬大的毛毯一樣把她攏住了。
好像認識她以後,他一直在問這種蠢問題,你做什麼?你笑什麼?你幹什麼?
而絕大多數時候,他隻能得到更加莫名其妙的、模棱兩可的答案。
連翹兩隻手抓住披在身上的外衫,一雙圓溜溜的杏眼擡頭望過來,沒有惱怒,沒有針鋒相對,隻有明晃晃碎鑽似的笑意。
“幸好不是蛇,”她還在笑,“我還想呢,要是你被咬了,面色發白,口吐白沫,或者看見一堆小人在臉上跳舞可怎麼辦?是不是也要吃那個百草丸?”
謝非虞沉着臉看她,有些費解。
“總之,幸好不是蛇,你也沒被咬。那我當然開心啦,開心當然就要笑了。”
少年的嘴動了動,還沒來得及說話,不遠處就傳來了百裡湘和葉望舒的聲音。兩個人看到連翹落湯雞一樣的狼狽模樣都吓了一跳,百裡湘急忙喚來一個小丫鬟,讓她帶着連翹去換身衣服。
那句到了嘴邊的話,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他又想了想,發覺自己好像也不知道原本是想說些什麼。
能說的太多了,但好像都不是他想說的。就像是方才那一瞬間湧上心頭的感覺一樣,好像是人生的前十餘年從未有過的,那麼新奇,又轉瞬即逝。
葉望舒轉頭,看見謝非虞脫了外衫穿着一身白面無表情地站在風中,還以為他是被冷風吹傻了。她過來推了他一把,示意他跟着連翹和小丫鬟一塊兒走。
“去啊。”
對上少年的目光,她淺淺笑了一下,像是送孩子去學堂的慈母一般,又擔憂又希冀的。那目光很快如潮水一般褪去了,她轉頭問百裡湘。
“阿湘,可否幫他也尋一件外衫?我怕這傻小子凍感冒了。”
“當然可以,”百裡湘答,“跟着硯秋去就行了,她知道在哪找。”
*
連翹跟在小丫鬟身後,壓低聲音跟謝非虞說小話。
“你覺不覺得她不太對勁?”
“……誰?”
“還能是誰?總不能是我吧?”
他又走神,連翹氣得拍了下他的手背,示意他擡頭去看。她方才一眼辨認出了,這個叫硯秋的就是那天被她不小心潑了茶水的小丫鬟。
那一雙沒有溫度的黑色眼睛,便是現在大太陽下對視上一秒,都足以叫她心裡發寒。
謝非虞的眼神不易察覺地從硯秋身上掃過。這姑娘看着比他和連翹還要小一些,栗子色的頭發一左一右盤了兩個乖巧可愛的小發髻,用鴉青色的發帶束着。衣服很貼身,大小适宜,能看出料子也不錯,就是比起展南浔和百裡湘的都不遑多讓。
這展村長對待下人也是挺出手闊綽的。
他想着,思緒控制不住地被手臂上傳來的觸感擾亂。連翹怕被人聽見,與他貼的很近,圓潤的肩頭被覆蓋在他竹青色的外衫下,随着兩個人的步伐一下一下地碰撞着他的手臂。
明明隔着兩三層布料,但少女的體溫似乎還是毫無保留地傳遞了過來。
謝非虞往側邊走了一些,但沒有用,下一秒連翹又貼了過來。就這樣一個人躲一個人跟,兩個人很快就擠到了小路的一側,若是再偏上一點,他的腳就要踩到土裡。
他停住腳步:“好好走路,别擠我。”
“什麼話?你自己要往坑裡走,還能反過來怪我嗎?”
連翹白了他一眼。
“我方才是為了救誰才掉水裡的?也沒聽見謝公子對我說聲謝謝,還這樣來找我麻煩……”
後面她叽裡咕噜說了什麼,謝非虞都沒聽清。這才對啊……他長舒了一口氣,方才這人太過通情達理、善解人意了,簡直像被奪舍了。
“跟你說正事兒呢,你不覺得她怪怪的麼?”
謝非虞看了好幾眼,誠實道:“看不出來。”
“你們修士,沒有那種照妖鏡、鎮魂鈴之類的嗎?就是那種照上一照,就能讓妖魔鬼怪通通顯形的。”
“沒有。”
“那你看她身上,有沒有妖氣啊?”
“沒有。”
“是不是因為你的功法修習不到家,或者你沒有學對症的那種功法?你要是學了火眼金睛,就能看出來了。”
“……你是不是茶樓裡的故事聽多了?”
說話間,到了地方,硯秋先給謝非虞拿了件外衫,然後領着連翹進了内間。關上門,給她拿了套衣裙,連翹接過來之後,婉拒了她要服侍自己換衣服的動作。硯秋識趣地放下帳子,背過身去不再看她了。
連翹不喜歡自己換衣服的時候有人在旁邊,尤其是這樣一個讓她覺得有蹊跷的人。可是想了一想,外間站着一個同樣需要換衣服的謝非虞,男女授受不親,她若是這時候主動開口要這個小丫鬟出去,實在是有些無理取鬧了。
她動作很慢地把拿到手的衣服鋪開,正打算幹脆一鼓作氣快點兒換好,忽然聽見外間傳來巨響。
是一陣叮呤哐啷的磕碰聲,聽上去像是什麼東西被弄翻了,緊接着傳來一聲謝非虞的痛呼。
連翹的動作停住,眨了眨眼睛,将帳子掀開一條縫,對硯秋說:
“我這邊不要緊的,你出去看看吧,别是把東西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