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村長家别有洞天的宅院一樣,這處花園也比表面上更為開闊。
園中小路由鵝卵石鋪成,蜿蜒着深入花叢深處。走在小徑上,可以聽到清泉流淌的細碎聲響,園中央的涼亭翼然臨于水上,坐在其中,四下的景色便一覽無餘。
看完了那株精巧的好像琉璃工藝品的金絲垂露,百裡湘走在前面引路。
她對園中的草木了如指掌,如數家珍,不時指着某株細細解說。
“村中沒有大夫,村民們若是有頭疼腦熱的都會找村長,所以這院子裡也種了許多草藥。這個就是展村長從後山帶回來的石斛,當時我還覺得不一定能種活呢,沒想到它倒是頑強。”
她轉頭,對上連翹晶亮亮的目光,莞爾一笑:“小滿姑娘,你是有什麼想問的嗎?”
“你們院子裡有種連翹嗎?”
“有的,”百裡湘指着東南角,“你若是想看,順着這條路走到底再左轉,就能找到了。”
“好呢!”
連翹興沖沖地應聲,提着裙擺小跑過去。
秋日的連翹早已過了花期,隻剩下修長的枝條垂落,橢圓形的葉片在風中輕顫。
她伸手撫過枝條,恍惚間似乎看見春日裡那金黃的小花,四瓣相連,垂挂在枝頭,像一串串小巧的鈴铛。
說到鈴铛……她狐疑地動了動耳朵。
她怎麼好像真的聽到了鈴铛聲呢?
連翹順着聲音的來處望去,隻見水塘對岸的拐角處,一抹竹青色的衣角在矮灌木後若隐若現。
這灌木叢生得茂密,葉片疊着葉片,本是個絕佳的藏身之所。隻是已到了秋天,葉片已經呈現厚重的深綠色,反倒顯得其中那一抹鮮亮的青格外引人注目。
更何況,他腰間從不離身的銀鈴也出賣了主人的行蹤。
謝非虞?他不好好跟他的師兄和村長喝茶,跑到這兒來做什麼?
連翹心裡想着事情,手上也沒個輕重,一不小心折落一條花枝。她想了想,手上拿着花枝,貓着腰往池塘對岸走,慢慢地踏上水中錯落的石頭。
池塘中的水澄澈幹淨,天光雲影在其中流連徘徊。手中花枝上的葉片被連翹無意識地輕輕捋落,在水面上打着旋兒。
剛剛一隻腳走到岸邊,她忽然發現水中除了水塘邊石頭嶙峋的倒影,還有一片詭異的紫黑色陰影,奇形怪狀的,細細長長一條,上面隐約可見猩紅紋路,随着漣漪輕輕晃動着。
好像是一條蛇。
這麼五彩斑斓的,甚至可能是一條毒蛇。
她吓了一跳,擡眼,看見謝非虞離那條紫黑色的東西不過一尺的距離,當下腦子嗡得一聲,隻感覺是一片灼熱的空白。
“小心!”
她猛地拽住謝非虞的衣袖,将他往反方向扯。她的動作太突然,也太劇烈了,謝非虞始料未及,被她拉得趔趄兩步,身上的重量壓了一些到連翹身上。
兩人重量交疊的瞬間,連翹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後仰去。
嘩啦——
一時之間,水花四濺。
連翹跌坐在淺塘裡,嫩藕色的裙擺頓時浸透了池水。謝非虞半跪在岸邊,一隻手還保持着想要拉住她的姿勢,袖口也被濺出來的水浸濕了大半。
他額前的碎發被水珠打濕,貼在白皙的皮膚上,襯得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格外明亮。
“你……”他張了張嘴,目光從她濕透的衣衫上被燙到一般收回來,移動到她驚魂未定的臉上。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連翹緊張地一把拉住。少女幹脆利落、一氣呵成地卷起他的袖子,把他的手心手背與小臂都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甚至還膽大包天地上手摸了摸。
她的手沾了水,帶着些涼意,謝非虞的感官突然變得異常敏銳,他下意識地抽了一下手臂,想要收回去。可連翹身上還濕着,衣服皺巴巴地貼在身上,他的動作若是大一些,很容易碰到些不該碰到的地方。
“……你做什麼!”少年壓低嗓音,帶着火氣問。
連翹把他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很白淨,沒有流血,也沒有傷口。
她松了口氣,解釋道:“有蛇。”
謝非虞轉頭,将方才自己站着的地方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哪裡有蛇?”
連翹順着他手拉的力道狼狽地從池子裡爬到岸上,又認真地去看了看。哪有蛇啊,那分明是一種荊棘狀的植物,通體呈現灰紫色,葉緣帶着血色紋路。
這植物的枝條倒影在水中,蜿蜒曲折,乍一看就像是一條弓着背蓄勢待發的蛇。
“這是銜魂薊。”
謝非虞看上去恨不得罵她“你是笨蛋嗎”了,他深吸一口氣,強壓着惱意道。
“銜魂薊是一味奇藥,很罕見的。凡人若身有異物相侵,氣血逆亂,此物入藥可調和陰陽,安魂定魄。便是那等奪舍附身之術留下的後患,也能化解一二。”
他一股腦地說完,已經做好了被嗆聲的準備。畢竟根據他對這姑娘的了解,她就是那種你說她一句,她能還你十句,絕不吃虧的性格。
可是半晌,沒有回應。他偏頭去看,克制着自己的目光停留在連翹肩膀以上的部分。
少女薄得像蟬翼的天青色上襦被打濕後,幾乎是透明地貼在肌膚上,露出雪白的肩頭與鎖骨。此刻那鎖骨抖動着,還抖動得厲害。
連翹在笑,笑得直發抖。